身邊同樣馭馬的,是他母家的表弟楊六郎。
楊六郎在身後見李寂禪魂不守舍地盯著一處張望,好奇地夾馬上前,“殿下看什麼呢?”
“無事。”李寂禪收回眼,淡淡地回了一句。他藏起心中的驚駭,雙腿夾著馬肚子便向前疾馳。
此時還有什麼好解釋的,保命要緊,三十六計走為上策[1]!
胡菡瑛那廂在身後看著疾馳的李寂禪,心下高興,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2]。
這才一進城便撞見了要找的人。
瞧這李寂禪如今細皮嫩肉的模樣,必定受不了遠到通州赴任的一路艱苦,更是受不了通州那鳥不拉屎的地方。
隻待告訴他這一路辛苦異常,那通州民風彪悍可怖之極,這嬌滴滴的公子哥定然是不會眼巴巴地跑到通州去做縣令。
胡菡瑛在身後陰惻惻地笑著,得意至極:問這世間誰能有我聰慧,這次恐怕還能打破記錄,斬獲地府“投胎第一快”的名號呢。
隻不過她若是知道,自己被李寂禪誤認為是來暗殺他的凶手,指不定要背過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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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李寂禪的府宅在城中最繁華的三裡街,年初被冠了弱冠之禮之後由當今聖上賞賜的,地段十分繁華,就靠著勾欄瓦巷、胡市夜場。
那地段的客棧費自然也是奇貴,高達一夜千金。胡菡瑛慣是個摳搜的,她選了便宜的住所,自然也就和李寂禪的住處差了一大截。
為了能早早攔截到出門的李寂禪,胡菡瑛愣是逼著自己又起了一個大早,她看著鏡子中眼神虛浮那張的臉,實在是心累。
想她胡菡瑛做在地府千百年、轉世幾十次,從來沒像現在這般累過!
她咬牙切齒地穿著羅襪,暗恨:怎麼就接下了這麼個活兒!成為遊魂又怎麼了,什麼事兒都不用乾,隻管到處飄便是,哪裡像現在這般跟個騾子似得累死累活?
心中雖是惱怒,手上卻頗為麻利地換上一身老舊的粗布麻衣,貼上假胡須,裝扮成中年男子的模樣。
奈何副麵皮太過年輕,胡菡瑛瞅著鏡子,左看右看不滿意,她操起桌上的螺子黛,就往臉上點起了麻子。
等她剛出門的時候,天上還掛著點星子兒,她老眼含淚地看著寂靜的大街,誰這個點兒就出來勤奮做業績。
從通州一道跟來的小山賊兢兢業業地將打劫得來的拉車兒遞給胡菡瑛,眼睛裡都汪出了一泡淚,“二當家真是辛勞,從前這個點兒您還在臥榻上大睡著呢,大當家的若是知道您如此勤勉,必定要好好誇讚一番。”
胡菡瑛尷尬地笑了笑,還好這個小山賊是個傻的,自己讓做什麼便去做什麼,半點廢話都不問,忠誠地很。
若是真被問起來何故大清早兒就貼著假胡子外出,胡菡瑛還真回答不上來呢。
胡菡瑛拉著車兒跑了許久,跑得她小腿肚子都要打顫,那東方太陽都吐出個魚肚白兒,她才看到李寂禪府邸門口的那對石獅子,當即她就要滾下淚來,這該死的京城怎的這麼大!
不想乾了,真的想不乾了。
她將車靠在石獅子邊上停下,守株待兔等李寂禪出來,她早就想好了今日的計策:苦肉計!
剛消停沒一會,胡菡瑛就看到了李寂禪的人影,搖搖晃晃地從東街走過來。
胡菡瑛錯愕,不愧是嬌嬌公子,竟然在外邊尋歡作樂了一宿才回來。不過她可管不上李寂禪現在需不需要回府休息,早早兒地完成任務才是最要緊的事!
她一個箭步迎上前去,掛上極為諂媚的笑開始睜眼說瞎話,“這位公子爺,這麼早兒地便要出門一定是要去吃早膳的吧,來來來,上我車兒,我帶你去吃胡市的熱湯餅。”
那李寂禪酒量不好,昨晚又被楊六郎他們幾個灌多了黃湯,當下裡腳步虛浮,整個人都看不清眼前是誰。
迷迷糊糊地,他就被這個滿臉麻子的車夫拉上了他的小破車兒。
那車夫弓著腰在前麵將車兒一抬,拉著他就疾步跑了起來,他暗暗嘟囔著:“車使真是好臂力。”
胡菡瑛聞言一哂,還不是因為常年做土匪練出來的。
她瞧了一眼李寂禪的臉色,細白的麵上看著還沒完全醉糊塗,她清了清嗓子就開始實施自己的宏圖大計,“小爺您有所不知,我本是通州的一家農戶,那地方整日黃沙漫天,我們都是要從地裡刨食兒,自然就練的一身力氣。”
她長歎一口氣,話鋒轉道,“我妻兒在那都餓死啦,人家都說京裡大機會多,我這才跑到京城裡來做車夫。”
“這京城果真是繁華,不像我們那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沒有,我瞧著這都不想回去了。”她語帶暗示地說道。
等了半天沒聽見後麵李寂禪有一丁半點兒的動靜,她心裡發怵。
她偷偷轉頭覷著李寂禪的神色,見他如醉泥一般癱在後麵,氣不打一處來。
自己這麼早辛辛苦苦跑到這,是來看他睡大覺的麼!
她放下小車兒,繞到李寂禪的耳邊,扯大了嗓門說道,“小爺你聽見了嗎?我說從通州來的!”
[1]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出自《孫子兵法》
[2]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出自夏元鼎《絕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