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十八章 蕭嵐從窗口望了……(2 / 2)

緣滄海 醉入雲山 19503 字 10個月前

乘虛回身露出了一個冷笑:“看來你倒是有備而來,那行吧,我們就來賭這一賭。”

“悟明就在屋後山崖的對麵住著,地方名為名為斷情穀,是華山的一大禁地,如果你們能讓他破除業障,重返人間,我就收那位小兄弟為徒。”

淩枚點點頭:“這甚為公平。”

“孤雲,送二位到廂房休息……你們二位可明日一早前去。”

第二十一章

絕情穀內煙草叢生,枝柯蔓地,荒蕪淒清,黃飛虔與淩枚愈深入,愈見迷霧亂生,擋住了前行的路。

“這種地方豈能住人。”兩人心中都默默想道。

又行了一會兒,隻見走在響水岩上,周圍的水表麵覆著一層霜白色,水下遊動的魚兒身上泛著銀青色的熒光,景象十分奇異,讓兩人驚訝得停住了步伐。

又往前走了一陣,迷霧漸漸地散去,隻見三兩間紅房子立在一塊園圃中。

想必那紅房子就是目的地了,兩人加快了腳步,然而走啊有,那紅房子總也在視野遠處,再一望,卻又霧蒙蒙看不清楚。淩枚驀地停了步伐:“黃兄,我們恐怕入了陣法了。”

黃飛虔也有同感,點了點頭。他回看四周的岩石,總感覺它們在暗中移動似的,原先還以為是錯覺,如今看來定是有鬼了。

“再跟著走恐怕氣力用儘也難出去,我們先退回原地吧。”

黃飛虔點了點頭。

兩人走回了原點,左右雖然參差排列著許多山岩,但從正中恰能清楚地望到紅房子的地方。

淩枚道:“恐怕是山岩陣。”

黃飛虔自然不知道是什麼陣,便問:“淩兄會奇門遁甲之秘術,能破這山岩陣嗎?”

淩枚轉頭看了看他:“在下不會。”

不會!黃飛虔有點遺憾,如果能親眼見識到什麼生、死、景門,那也是值得期待的,果然不是誰都像華山派的老頭子,動不動弄什麼陰陽怪陣……

然而說老頭子又不對,黃飛虔想,如果乘虛和悟明是師兄弟的話,悟明估計也年輕才對……

“黃兄,你想到了什麼?”

淩枚忽地問道,打斷了黃飛虔的思緒。

黃飛虔回過了神,道:“沒想到什麼,隻是有句話說的好,迷局迷陣隻是迷心,還有言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淩枚雙手一合,笑道:“正是如此,黃兄和我想到一處去了。”

黃飛虔被驚了一下,對方看起來已經有解決方案了,但“想到一處去”,完全沒有這回事好嗎?

淩枚解下腰帶,黃飛虔先還不知道他做些什麼,見他道“黃兄的腰帶也借用一下”,才慌慌張張地扯下腰帶,放到他手裡。

兩條腰帶接起來有十幾米長,淩枚拉著一端,讓黃飛虔拉著另一段。

他忽地一躍躍了起來,道:“現在我們在正南,那麼紅房子應該在正北……黃兄,我先向前麵去,你判斷一下方向是否契合,若契合,喊停,然後再飛到我這邊來。”

黃飛虔愣愣地點了點頭,看淩枚在前麵上躥下跳地找著方位,隻是“判斷一下方向”,該怎麼確認呢?

南麵樹冠榮,北麵樹冠稀,這點在這個潮濕無風的山穀似乎不大適用,看了半天黃飛虔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若是晚上,還有北極星,這白天該如何是好呢?

淩枚已經在前麵停了下來,看他找得似乎無錯,乾脆直接飛過去好了,黃飛虔這麼想道。

就在這時,山岩移形換影,毫不掩飾地在他麵前改換了位置,霧也漸大,不隻房子簡直連路也看不清楚,淩枚站的究竟是不是北方,真的有待考量。

……

天空忽然響起了一陣淒楚的雁鳴,黃飛虔抬頭一看,一群大雁正斜斜地飛過天空,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他立刻順著它們來的方向指了指,淩枚會意,調整了下位置,黃飛虔匆忙飛了過去。

“快走吧。”黃飛虔道。

大雁飛來的方向正是北方,即使不是正北,如果放任它們在視野裡消失,他們就要永永陷入這迷陣了。

兩人一齊在空中高飛,不時看看遠去的雁鳥,確保是和它們平行地飛著,飛了一陣,他們看了看地上,不知何時霧又隱去了。

紅房子就在腳下,兩人落到地麵,從園圃的籬笆門走到房前,敲了敲門。

兩人感到房子周圍園圃之中有一股不尋常的氣息,但房中倒是空無一人。

良久沒人回應,淩枚說了一聲“失禮了”,推門走了進去。

這第一間房是間灰暗破敗的房子,角落的土甕落了灰,床上的棉絮成團,四壁爬滿了蜘蛛網,唯一的油燈燈架已經被鐵鏽鏽空了。

他們看到灶中還有星星的焰火,證明不久前還有人坐在這灶前的圓椅上。

左邊是敞開的柴房,右邊的房屋則閉著門,地麵比這間房高一些,因此搭了一級台階。

黃飛虔有預感,這右邊的房屋恐怕有點不尋常。因此他向淩枚指了指。

兩人站到房前,又敲了敲門,自然無人,他們徑自推開了門,隻見門的背麵露出了一個滿室豔紅的房間來。

左邊的窗子雖是並未打開,但每個田字上都貼了“雙喜”的油紅的剪紙,藻井上有著紅木雕鴛鴦的戲畫,下麵結著紅帳,帳簾上搭著紅錦,外麵起著珠簾,透過珠簾,能望到半開的繡床紅帳中,那金紅的花團錦簇的喜被、那繡著童子捧蓮子圖樣的枕頭,床前有一個妝台,放著菱花鏡、胭脂盒,前頭有一個鏤刻精美的圓椅,右壁上掛著一幅美人圖,左壁則掛著山水橫軸,進門的地方有放著胰子毛巾等物的梳洗台,另一邊則放著衣櫃和一個擺著裝飾品的書架。

這何止是一個大家女子的閨房,竟是一個洞房花燭的洞房,黃飛虔不由有點看傻了……

以至於背後驀地站了一個人時,他都沒注意到……

那人聲音低冷:“不要在彆人的家中隨意走動,這個道理,兩位貴客不懂嗎?”

第二十二章

黃飛虔轉過了頭,隻見一個穿著灰衣,剃著硬朗的短發的人正站在身後,他臉方方正正,本是個很有精力的人,卻因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待得過久,雙眼黯淡,眼圈黑紫,更顯得頭上的銀發白得過早,他身上的灰衣也不是那麼潔淨。當然,沒等黃飛虔打量那麼多,他就走到房前,關上了被兩人打開的門,然後轉身從兩人之間穿過……

穿過之際,他忽地向淩枚襲去,那是和聞人餘糧類似的爪功,淩枚不及舉劍,用手掌迎上,瞬時被傷得皮破血流……

黃飛虔看著都替他疼,腦中首先想起的竟是“如果這回是忍蓮就悲催了”……

那人盯著淩枚看了看,旋即收了手:“看來是我猜錯了,莫非左邊這個才是個花架子?……”

他說的自然是黃飛虔,被他的用詞傷到的黃飛虔瞬間覺得這個人甚是可惡!……隻是,花架子——空有內力而無功夫的自己被這麼說,也不是毫無道理的。

憂傷的黃飛虔還是拚命咽下了心頭的火氣。

那人自顧自的走在兩人前頭,到了屋外。

兩人跟著他走到了屋外,那人道:“那麼,華山派的哪位長老叫二位來的呢?”

他肯定了黃飛虔與淩枚不是入侵者,比想象中的似乎容易交流一些。

淩枚道:“是乘虛長老叫我們二人來的。”

“多事。”他一擺寬袖,露出倨傲又不為所動的神色來,這一點則和乘虛像極了。

黃飛虔道:“其實主因在我們二人,乘虛長老隻是順勢而為。儘管前輩可能怪罪,但晚輩還是想聽聽那間裝飾柔美的房間究竟為何存在於這與世隔絕的山穀中?”

誰料悟明的嘴就像蚌殼那般緊,他哼了一聲,並不理黃飛虔二人,但也不走開,似乎不想離開居處太遠。

恐怕對黃飛虔二人闖入屋子起了警惕心吧?

……

這樣下去事情不可能有進展,黃飛虔望了望四周,隻見東北角一叢苦竹,在這淒迷慘霧中,真虧它長了出來。

黃飛虔心中一動,飛身過去,挖出了一竿竹子,他從底端選取了數段竹節,劈啪兩聲,隻見利落地截取了一段竹管下來,原來武功也可以這樣用,黃飛虔感到受益匪淺……

淩枚有些不解,包括悟明也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在這當兒,黃飛虔在主管上挖了數個孔,又把竹管打通了,定睛一看,卻是柄簫。

黃飛虔笑道:“我雖不才,在樂器上卻有點天分。”

他執簫吹了起來,這初作成的簫從材質到孔距上都有不少漏洞,但吹響、吹出曲調,卻是綽綽有餘了。

淩枚凝神細聽,隻覺這曲調在哪裡聽過一般。

……比那更重要的,這人演奏的樣子比平常看起來更是神采逼人,他不由有些失了神。

悟明聽著聽著,卻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黃飛虔忽地停下了簫聲,問道:“前輩可知晚輩如何知道這段曲律?”

悟明垂頭不語。

黃飛虔道:“我們二人去拜訪乘虛長老時,在院外的楓林中聽見長老彈著這首琴曲,琴與簫雖然略有不同,但如果晚輩還不是甚為愚拙記錯了曲調的話,前輩當知晚輩所言不虛。”

淩枚一怔,這才知道他的用意。

黃飛虔繼續道:“在我們眼裡,就算有天大的理由,在這樣封閉的穀裡待著,都太過度了,前輩如果想要避開人群的話,大可像乘虛長老一樣住在一個桃源幻境裡麵,不必困守在這樣的地方。”

“困守……”悟明喃喃地重複道。

“好……罷,”他道:“我就告訴你們這首琴曲,以及那間紅房背後的故事。”

他對黃飛虔、淩枚二人緩緩道來:“我父親是華山派的高徒……所以我自小就是華山派的弟子,十六歲那年,我下山玩耍,在正元節的燈會上遇到了一個叫繆穎的女子,她不認識我,但我對她一見傾心,隻因周邊還跟著師兄師弟,因此沒有辦法和她搭上一言……

“四年後,我再一次在山下遇到了她,雍州城裡中秋的夜晚,她和一些閨秀一同在遊船上賞月,我獨自立在一隻小舟上,沒有辦法靠近她們,但是望著月,寄托著心中的愛意,我獻上了一曲簫曲……

“她聽到了,我沒想到竟會有回音,她抱著琴出來,張望著四周好像在找人的樣子,奏了一首琴曲作為回應。

“這就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不懂我的簫的人不會有那樣的琴聲,我抱著極度的喜悅,當晚跟到了繆府,在她跟老夫人道了晚安之後在花園中現身攔住了她。

“真是‘春芳驚桃李’,當時她的樣子我至今都記得,在我跟她說了緣由之後,我沒想到她竟和我結得同心,之後幾次私會,她誓要同我比翼連枝。我喜悅極了,決心用自創的劍法在江湖上闖出名聲,然後用不遜於一品夫人的大轎把她抬進新落成的大宅,讓她做我的新娘……

“就因此,我讓她等我五年,最長五年,我便去接她,那是我剛煉成悟明劍法,成了華山派的悟明長老的時候……接下來,隻要在武林大會上一顯神通,就能見到穎兒了!……

“然而、然而……就在我去大會的途中,經過了雍州,忍不住去了一趟繆府,卻聽人們說‘三小姐,投井自儘了’,她才十六歲!我以為她的婚事不會那麼早的,她也向我保證在我回來之前一定想辦法待嫁閨中,卻沒想到最後會被逼成婚,她為了守誓明誌,竟跳井了……

“那之後我去查了那一樁事故的緣由,原來她的父親死後,第一是由於酒鬼哥哥的推動,第二是由於知州親侄的見色起義,造成了我的穎兒沒了——我殺了那二人,但穎兒已經不會再回到我身邊了……”

兩人一直聽他講完,說完的悟明用手扶著前額,身體有些傾倒,一臉沉浸於往事的悲傷。

黃飛虔心中,這真是一個癡情之人,他自認不能做到如此,雖然首先他也沒遇到一個能讓他這麼愛的女人……

這是一個才華橫溢的人,什麼二十餘歲自創劍法,成為大派的長老,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嗎?更彆說在高雅的情趣中追逐對愛情的向往,高山流水覓知音什麼的,一聽就覺這兩人是天作之合。

然而,不幸至斯。

第二十三章

咦?不幸?……

黃飛虔忽然感到自己陷入了一個誤區。

講述完的悟明望了望陰沉的天道:“我知道乘虛的好意。”

周圍的空氣忽地隨著他散發的寒氣而溫度驟降,悟明涼薄地笑了笑:“但好意算什麼?天不眷人,要此天何用?人不成人美事,要此好意何用?”

“我的穎兒,不會再回來了……”他又說了一遍,拖著疲累的步伐向屋內走去。

“乘虛小我兩歲,是我的師弟,他是一個氣格高的人,不把兒女情長放在眼裡,卻因為我的緣故記得穎兒的琴曲,我記得他的情分,但他與我的緣早已儘,你們與我的緣也在今日了結了,速速回去罷。”

看悟明越走越遠,黃飛虔猛地衝口而出:“然而繆姑娘和前輩的緣還沒有就此斷絕啊!”

悟明聞言如一陣風般飛快站到了黃飛虔的麵前:“你什麼意思?!”

他暴跳如雷:“你到底在說什麼,穎兒已經死了啊!”

黃飛虔道:“未必!晚輩接下來所言對前輩若有衝撞的話,請海涵!但請著實回答!”

悟明目眥欲裂:“你說!”

“前輩能否重述繆姑娘與前輩最後一次見麵所說的話。”

悟明陷入回想:“她說,‘你這人總是過於篤實,不會五年之內都不來見我吧,這樣我可不饒你’……”

聞言黃飛虔紅了臉,向淩枚一看,淩枚也怪尷尬的。

悟明繼續道:“她說,但就是這樣的你,值得我去等,我相信憑你的天分,一定能在五年之內來接我的,在那之前,無論有怎樣的求婚我都會讓父親拒絕掉的,你放心。”

悟明臉色也有些異樣:“她說,我繆穎是你的人。”

……這種話就不用再重複了!黃飛虔感覺再多聽兩句情話他就要跳進水裡滅火去了!

“好,這樣第一個條件就具備了,”黃飛虔彎了腰道:“前輩,你再說說你報了仇以後的事情。”

悟明恢複了黯然神傷的表情:“我自然沒去參加什麼武林大會,也沒回華山派,隻是在外漂泊,十三年前乘虛找到我,讓我回到了華山派,我在他的院落所在的崖後——這個山穀裡,胡亂地住了下來,直到今日。”

黃飛虔道:“關鍵的不是這個,前輩,知道你在這個穀中的,都有誰?”

悟明想了想:“除了乘虛和派中元老,我想沒有彆人。”

黃飛虔道:“這難怪了。”

悟明問:“所言何意?”

淩枚接道:“黃兄的意思是,繆姑娘找不到你。”

悟明臉色驟變,如遭電掣:“什麼……”

忽然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從他的胸中溢出,黃飛虔想傳說中的“獅子吼”也就是這境界……

許久,撕裂耳膜般的巨響才消止,發出這聲音的悟明已經頹然倒在了地上。

二人走上前去,悟明問道:“為什麼……為什麼這麼說?穎兒還活著?……”

他眼角有淚。

黃飛虔看了觸目驚心:“繆姑娘似乎是個極聰明的女子,她既說了等你,便不會食言,隻是父親去世,忽地沒了偏幫的人,無能的兄長又受了他人的唆使主張起她的婚事,繆姑娘自然無法反抗,才有投井這一出……但我想那就是一招金蟬脫殼的好計。那之後,繆姑娘一定千方百計地想知道前輩的下落,但前輩因為知道了悲痛的消息,已經把前途都不顧了,所以在武林中銷聲匿跡,繆姑娘怎麼也無法找到,她或許也想辦法到華山來過,但是您閉鎖於此的消息僅有少數人知道,並且大多數人都對本派事務三緘其口,不讓外人知道,繆姑娘更加沒法探尋了。”

“所以,在下推測繆姑娘可能是沒找到前輩。”

“可能?”悟明忽地抬頭看了黃飛虔一眼。

他的目光就像毒蛇一樣,其中有著瘋狂的執信。

黃飛虔後退了一步。

悟明道:“我會立刻下山向當今各派高手下戰書,用上我的名號,如果穎兒還活著的話,半月之內我們便能相見了……你,”

他指了指黃飛虔:“若你所言不差,我將一輩子記得你的恩情,如有所求,絕不推辭。但如你的推測有差,隻是平白把我套出了這裡的話——我已經受不住第二次衝擊了,到時我定會殺了你們二人,再自儘追隨穎兒而去。”

“也不用半月這麼急……繆姑娘不是武林中人,或許從天南海北趕來尚需時日……”黃飛虔擺手苦笑道。

悟明並不理他,仰天大笑,笑聲震蕩天地:“我古越鴻真是天地間一介愚蠢武夫!蠢而無謀!……穎兒,你在等我嗎?你在等我嗎?……”

他癡狂地自言自語,黃飛虔後退了一步,淩枚在後扶住了他,道:“黃兄,這回我們是豪賭了,若這長老用儘全力,我們二人定會成為他劍下鬼魂。”

黃飛虔笑不如哭:“不知當講不當講……早知便不多嘴了……”

淩枚搖了搖頭:“但大半勝機還是握在我們手裡的……這古越鴻,真是癡情之人,能這樣為黃兄的話起死回生,為一個女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世間罕見……”

淩枚垂了頭,若有所思。

黃飛虔吐了吐舌,心道今晚確實要到月老廟求根簽,隻是沒想到第一次做這種事,是為了彆人求……

第二十四章

“我這副樣子,不會很顯老吧?”

悟明脫去舊衣,換了一身華山派的長老服。

說起這長老服,是銀青色繡著雲紋的,長袖飄逸,翻領大氣,男女皆宜。悟明穿在身上,多靠了那句“人要衣裝”的老話,忽地尊嚴了卻又年輕了許多。

黃飛虔兩人從淩晨起就被他纏著,連連地說“樣子好極了”,但悟明卻不滿意。

他摸了摸頭頂的短發:“不知穎兒見了這滿頭白絲會否覺得不喜。”

黃飛虔心道“您這是愁白頭,鐘情的見證,人家哪會不喜啊”,但一邊還是安慰他:“前輩不必煩惱,在下見過這般短發白頭之人,所以不覺得前輩的頭發有多奇怪,反倒覺得硬朗、滄……”黃飛虔立刻又把“桑”字咽了回去:“很有男子氣概,繆姑娘不會在意的。”

“是嗎?”悟明不大相信地搖了搖頭。

淩枚在一邊說:“在下覺得前輩不必過於在意麵部,不論十幾年來麵容怎麼地變化了,繆姑娘一定會認出是你的……倒是長時間居於穀中,不便沐浴,如今不妨去洗淨一身塵垢,自能覺得神清氣爽,往年的姿態也就漸漸恢複了。”

悟明瞧了他一眼:“我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哪裡在意什麼臉的美醜,你們莫要誤會了……”

他的目光有點動搖,臉也微微紅了,嘴上怎麼掩飾也掩飾不住那份深藏多年的情感得到解凍所帶來的羞澀,黃飛虔二人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反而不好拆穿他。

悟明走了兩步:“華山派後山又一處淺潭叫清泠泉,水質良好為派中弟子沐浴之處,今日我便領你們兩人去看看吧。”

……!黃飛虔有腳沒踏穩,差點摔了出去。

能放過我們兩人嗎?黃飛虔心裡咆哮道:為什麼洗澡也非得陪同前往不可!您老究竟有多害羞啊!

他悲切的目光與悟明對視,後者視如不見,黃飛虔轉而去看淩枚,淩枚的眼裡竟然流露出一絲笑意……

這家夥一定是一個欠虐的家夥!

清泠泉邊,奇花異卉編織如毯。散發異香的藤蘿香草給氤氳的水霧增添了一分浪漫意味,而樹上一展歌喉的鳥兒則顯示出親悅人意的一麵……

悟明最先踏入了泉中,他覺得泉水與空氣比起來顯得微溫,所以身處其中還是很愜意的。慢慢地,他走到了水中央,稍稍沉下身體,水剛好沒到胸前。

但畢竟是秋日,來清泠泉邊的人漸漸地少了,更何況現在正是晨練的時候,因此周圍除了他們三人以外沒有見到彆的人影。

這時淩枚走了下來,他像悟明一樣腰間圍著一條毛巾,頭上也頂了一條,慢慢地把身體浸入水中。

隻有黃飛虔在岸上遲遲不下來,他剛脫了外衫,就覺得皮膚一陣戰栗,雖然以前沒有這麼怕冷的,但真不想莫名奇妙地在沒睡醒的時候就受冷水的衝擊!

那一邊淩枚已和悟明說起話來,不外乎是些武林舊話,也真虧得悟明在絕情穀埋身十三年,腦子沒被整壞了,還原原本本記得些往事!

待黃飛虔走下了水,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隻覺冰得恨不得早一刻抬起身子來。他靠著水中的一塊岩石閉目養神,感覺體溫越來越低,興致自然了了……

“黃兄!”

忽地被人叫喚了一下,黃飛虔不悅地抬起頭來:“乾什麼?”

是淩枚,他道:“前輩問你步虛經的事。”

步虛經……步虛經……黃飛虔往岸上一望,隻見步虛經從衣服裡散了出來,也難怪悟明看見了。他回道:“怎麼了?”

“前輩說他自創的悟明劍法就是一套輕功和劍法相結合的功夫,前輩對輕功很有心得,他想看看你練得怎樣……”

要他表演一下?現在?……黃飛虔咽了口口水,嘛,這樣就能從岸上上去了,於是他一步一步往岸上爬,漫不經心道:“那稍等。”

隻見轉瞬之間悟明從泉中拔身而起,落至黃飛虔前方,擋住了他,水的浮力在他身上就好像消失了似的,他動作轉換得如此自如,以至於黃飛虔愣在了當場……

“真是個不豪爽的男人,讓你來,你來就是了,上什麼岸!……”

難度太高了!我挑戰不了……

黃飛虔有苦難言,繼續瞪著悟明,對方竟然衝著他麵堂揮了一掌……

要出鼻血的……黃飛虔一驚,往後仰去,悟明竟然一瞬又紮入他身後的水域,又出了一掌!

“你內力如此深厚,可不要告訴我是用了不正經的手段弄來的!如果有真本事,現在就亮出來給我看看!”

……為什麼一場和平共浴會演變成廝殺,理解不能的黃飛虔隻覺淚流滿麵。

他又向岩石的對麵躲去,但悟明下一次便將那裡也封堵了……意思是不學會拔水而起就不行嗎!誰怕誰!黃飛虔一氣氛,便卯足了勁往上一蹬,出水的水花濺滿了整個清泠泉,把悟明、淩枚兩個淋成了落湯雞,黃飛虔向岸邊移步而去,草草穿上衣服,把步虛經頂在頭上,往回走去,道:“你們兩個心情好,自己切磋武藝,我黃某人不奉陪了!”

背後,兩人愣了良久,悟明若有所思道:“他基礎招式不怎樣,但從內力看確實不是泛泛之輩。”

淩枚拱了拱手道:“黃兄不是會為這種事生氣的人,也請前輩海涵,前輩日後若能指點一二,我們二人感激不儘。”

悟明擺了擺手:“我見到了穎兒之後,就會放手江湖事了——本來這十來年也就沒管過,估計不會再同你們相遇了。但我說過的話句句屬實,你們如有所求,儘管來找我,我絕不推辭。”

說完,悟明也穿上衣服,儼然一副要下山的樣子了。

“這樣,”淩枚道:“我們二人也沒有留在華山的理由了,今日事畢,也便要下山去了。”

“今日事畢?”悟明問道。

“不瞞前輩,我與黃兄去絕情穀中找你是為了讓乘虛長老答應收蕭小兄為徒,如今前輩決意下山,不再管江湖中事,那自然也不會插手派中事務。在下不知與乘虛長老的賭約——讓前輩‘破除業障,重返人間’是否算真的完成了,因此要去找乘虛長老相商。”

悟明聞言一怔,後又哈哈大笑道:“‘業障’嗎?真像是乘虛會說出的話。”

他拍了拍淩枚的肩:“你放心,和乘虛的賭約是你們贏了。”

“是,前輩。”淩枚又向悟明恭敬地抱拳。

悟明想起了什麼似的道:“你和那位小兄弟?”

淩枚道:“在下與黃兄是在靈州的武林大會上相識的,因為一些緣由現在同行,”淩枚頓了一下,接著說:“但因不是什麼很深的瓜葛,不久之後便會分彆了……”

“是嗎?”悟明看了看淩枚:“你似乎很在意他?我還以為是同門師兄弟呢。”

淩枚聞言一震,而悟明已轉過了身:“那麼,就此彆過。”

悟明的身影從這清泠泉中幾個躍步,便隱去了,想必他知道下山的捷徑。

……

黃飛虔在客房收拾收拾東西,淩枚也就回來了,黃飛虔問:“接下來怎樣,先去吃飯?”

淩枚道:“那先去吃飯吧。”

在華山派飯堂用畢早飯之後,黃飛虔同淩枚向乘虛長老的住處走去。

黃飛虔道:“步虛經學的怎樣我雖不知道,但內容我都記得了……”

淩枚疑惑地看看他。

“所以,我打算把這本武籍交給乘虛,讓他以後也能傳授給蕭嵐。”

淩枚低了頭,看不清神色:“黃兄對蕭小兄的事還真是上心啊……”

黃飛虔仰頭道:“我知道步虛經在我手上總有一天也要被他人奪去,那還不如交給華山派,也可以躲掉些消息靈通的江湖人的暗算……”

“隻是,”黃飛虔又道:“淩兄想留下這本武籍嗎?因為本來是你贈我的東西,我就這樣轉手送人不問過你似乎不好。”

淩枚道:“步虛經不適合我,既然已經送出,就交給黃兄處分了。”

“是嗎。”黃飛虔點點頭。

兩人走過楓林,來到了乘虛的院落。

這次似乎不必他們等,乘虛就好端端地坐在屋裡。

他的麵色比上次看起來更為冷峻。

黃飛虔道:“長老,我們把悟明長老請出絕情穀了,但這一切都因為他認為當年的愛侶有可能仍存活於世。不知和長老的約定,我們二人算作達成與否?”

乘虛沉默了許久。

“業障!”他重重地哼了一聲,忽地從口中迸出了兩個冷冽的簡直帶著殺意的字眼。

黃飛虔兩人嚇了一跳,不知好壞。

乘虛接過了孤雲遞來了的茶,抿了一口,再開口時語氣已恢複尋常:“重返人間,你們做到了。”

黃飛虔鬆了一口氣。

乘虛繼續道:“解鈴還須係鈴人,這話也說的不錯。”

淩枚愣了一愣,他簡直像在說繆穎的事似的。

“也罷,收你的小侄為徒,我願賭服輸。”

定定地扔下這句話,乘虛就從房間離開了。

黃飛虔二人被留在原地,喝完了麵前的茶也便被孤雲送出了門外。

往山下走的路上,淩枚問道:“黃兄不再去見見蕭嵐嗎?”

黃飛虔把雙臂抱在腦後,在山門外的石階上蹦跳了兩下,又一下失去了興味似的放下了手,道:“我看不必。”

他問道:“接下來你要往何處去呢?”

淩枚答道:“沒什麼確定的去處,隻是為了磨練劍術,想四處曆練曆練。”

黃飛虔點點頭:“我想去找一件稱手的兵器”,他看了看攤開的手掌:“雖然也一樣沒什麼確定的去處,但大方向已經定了,我要去——東邊。”

“後會有期,黃兄。”

山路的岔路口,淩枚向右邊走去。

黃飛虔對著他的背影道:“後會有期。”

他沿著左邊的山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