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蘭國皇宮淨蘭宮內。
儲君梶生明從禦書房走出來,步上了觀月台,夜空中正掛著一輪散發著古樸寧靜光澤的圓月,纖雲環繞,清美非凡。
風將梶生明的開襟錦披吹得前後搖擺,嘩嘩作響。
觀月台不隻可以觀月,這裡是皇宮最高的地方,還可以俯視皇宮南麵全景甚至看到宮城外部分的民坊、集市。
梶生明注視著穿宮牆而過一路蜿蜒向目光看不見的遠處的魏寧河,張開懷抱,說道:“我要去到這條河的儘頭!”
她的身邊站著內侍官南奕清,聞言打著哈欠回了一句:“魏寧河的儘頭在落花村,殿下您不是已經看過了嗎?”
梶生明“哼”了一聲道:“奕清你既無聰敏可猜得我的心思,又不會助我一臂之力勸服皇姐,我留你何用?!”
南奕清收了哈欠,明知她是開玩笑語氣還是認真了起來:“屬下愚鈍,不知殿下的心思是怎樣?”
“除了一路向東遊曆東方六國以外,本殿其餘還有什麼可想?魏寧河一路向東流,本殿借以表達心中向往,你怎就領會不了呢?都是不讀書的錯,誰知我身邊正站著個蠢材!”
南奕清臉也不紅,反道:“殿下你那是不可能實現的,陛下是不會允許的……”
“晚了!”梶生明一揮袖,往前踏了一步。
南奕清急急道:“殿下你不能硬來的,屬下會被陛下殺頭的。”
梶生明冷聲道:“你的頭是我的,我不要時,不要想著輕輕鬆鬆就會沒了。”
“屬下謝殿下……”南奕清笑了兩聲,又緊了嗓子,慌道:“殿下是什麼意思?”
梶生明:“寅已經把行李準備好了,現在皇城外等著我們,今夜,就從廣春門出去,卯會幫忙拿住守衛,我們連夜離開國都。”
南奕清抖著嗓子道:“還……還有國都城門衛……”
梶生明大笑道:“皇宮的守衛都拿下了,還怕國都的麼?放心吧,卯會把一切都做好的。”
南奕清悲戚地道:“這樣寅和卯會死啊,陛下不會放過她們的……”
梶生明道:“如若你不跟我出城,我便叫卯先殺了你,因為你已經知道了我們的計劃。”
南奕清擦了擦兩行清淚,道:“好狠的殿下。”
梶生明道:“離子時三刻還有一會兒,你有什麼要做的,去吧——到了時間沒來,會死。”
南奕清張口複又閉口:“……我沒什麼要做的了。”
又道:“不,我還想摘夜晚皇宮花園中的一朵榴花,讓這豔麗的火紅色一直陪伴我迎接明天的黎明。”
梶生明笑道:“為了報答你的忠心,本殿下打算親自出馬給你摘一枝。”
說完她便翻身躍下觀月台,直墮之勢讓了看了膽顫,然而忽然身輕如燕,在燈柱上緩衝了一下,便落到了地上。
南清奕看她在花樹中左顧右看,挑選得還挺細致,終於摘下了一枝,飛身回到了觀月台。
梶生明道:“這枝朝東開的榴花,就是你要的了。”
南清奕從官服裡摸出了一身夜行衣換上,把官服疊放在地上,手捧著榴花,和梶生明一起等待皇宮午夜的最後一次鳴鐘。
待沉混的鐘聲響畢,二人便飛了起來,幾乎是到達廣春門的同時,守衛便倒了下去,另有一個黑衣人垂手侍立著,見梶生明點了頭,便霎時闖入了黑夜的國都中。
梶生明帶領著南奕清左突右進,來至一座獨棟小院,在門上略帶規律地敲了十數下,門匡的一聲開了,隻聽年輕的臣下彙報道:“東西都已齊整,請讓屬下護送殿下至城外村鎮。”
梶生明道:“不必,一刻鐘後,你與卯在此會合吧。”
寅低頭:“是。”
梶生明二人趕至城門,情況就像先前一般,守衛倒了下去,梶生明從馬房中拖出兩匹馬來,跨上同卯告彆:“我梶生明不會忘記二位今日的拚死相助的。”
卯目送二人出城門,身影潛進夜色中。
此時亥與梶生耀還在禦書房裡。
亥問:“陛下怎麼不攔住殿下?”
梶生耀反問:“依你看,明兒今夜為什麼來見我。”
“殿下又說一次出國的事,是為了使陛下掉以輕心,以為她定不會今夜出逃。”
“你錯了,”梶生耀道:“明兒的目光從不騙人,她今天來見我,雙眼裡滿滿都是‘我絕對今晚走,而你不要攔’,你說,我都擋了她多少年了?還能不讓她走嗎?”
亥沉默了一會兒:“寅、卯兩個乾犯紀律,需要怎生懲處?”
梶生耀笑道:“當年是明兒太幼小,母親才讓我攝帝位,既登了皇位,母親也把下地支交由我掌控,你現在雖聽命於我,還是要同自己的兄弟關係好一點……像這種事情,不用通報也可以的。”
梶生耀遠望窗外,又道:“明兒是敢作敢為之人,等她遊曆回來,會變得成熟,會擁有使我淨蘭國融入這片大陸的足夠識見和閱曆,足以信任她可以帶領國民走向更光明的未來,那個時候,便是我退位的時候了。”
……
梶生明來到了距淨蘭國最近的妙香國的一個小鎮上,這個叫通榆的邊疆小鎮市集無人,民居淩亂錯落,行走其間,時常有一種荒涼之感。
鎮中並無水井,地麵沙塵揚天,郊外棘草,一望不儘,這裡是典型的乾旱地帶,景觀就是這麼單調,可第一次看到的梶生明隻感到一陣驚奇。
在市集上吃了早餐、午餐以後,先開始還左逛右逛的梶生明變得老實安靜了,對南奕清說:“在這裡過夜,明天早晨出發吧。”
兩人在客棧洗浴之後(洗浴用的是一個大池,據說是這裡唯一一眼活水,隻因氣味古怪水溫過高不能當洗衣做飯之用,洗浴卻意外得合適),出來覓食(客棧不提供三餐),梶生明忽然抱著肚子蹲了下來,不動了。
南奕清在前麵左張右望,看見了什麼喜道:“殿下,那個東西看起來不錯,我們還沒吃過,去嘗嘗吧。”
梶生明帶著痛苦道:“我肚子痛,皆因你隨便點東點西的,明明是我的侍官,摸不清我的口味不說,還叫我吃壞了肚子…”
南奕清疑訝地蹲了下來:“像這奇形怪狀的東西,我也何嘗知道味道如何,不也得嘗過了才知道嗎?我倒覺得不錯,殿下吃壞了肚子?”
梶生明一揮手把他推開:“去去去,買那個什麼饢餅過來,再買點肉,我叫客棧老板給我炒點碎肉,今晚有肉餅吃也不錯了……想吃藥這裡肯定也沒有,你不用去尋了,買到了東西就回客棧找我吧。”
南奕清一邊嘟囔著“肉很貴啊”,一邊向市集走去。
梶生明背靠牆蹲在深巷裡,這是一條夜裡擅長吹穿巷風的直巷,從頭到尾,一眼通透,如今夕陽西下,太陽正從巷尾逼射過來,天空一片醉紅,梶生明看著看著入迷了,肚子的痛也忘了,回客棧的事也先放到了一邊。
等南奕清回來,梶生明不見人影,客棧並沒有人,他才心頭一驚,後悔來到東方六國的第一日,他就這麼不謹。
與淨蘭國實行女尊男卑製不同的是,東方六國實行男尊女卑製,淨蘭國因女性生殖崇拜在曆史較長時期是母權部落,後來國家建成也仍舊以女子為皇為帝,她們與東方六國還有一點顯著的差彆,就是帝製建立至今也沒有發生過因為社會混亂而導致皇帝退位,異性當權者即位的事,從未改國號,梶生家統治淨蘭國延續至今。
就因為和東方六國習俗不同,淨蘭國很難與之進一步深入接觸,往往是孑然獨立,因此很擔心有一天強大起來的東方六國會消滅信俗相異的自己。目前,淨蘭國隻與妙香國保持著經濟交往關係,但自從第一次交換貨物時派出的男子在回來時都某種程度變得不服統治之後,女皇便全麵戒嚴國境線,禁止無理由出入國境,在交換貨物時也改換女子出麵,由兵衛護衛同行。
梶生明的豪言壯語是借此行把握與東方六國和平相處的方法,可一旦出了國,在一般人眼裡,她不過是個落單的少女而已。
當時就是如此。
南奕清回到與梶生明分彆的小巷中,果然發現了一連串的淩亂足印,隻可惜,當這串足印往北方去的時候,沿路已被來往的其他人所覆蓋了,並不能看得清楚。
南奕清先前也問過客棧老板:“你們這裡也沒有官府管理,我看遊手好閒的人不少,若果然有那作奸犯科之人,我想大家一個鎮裡天長日久也會知道來曆吧?”
客棧本是人多口雜之地,老板臉色一變,果然是知道的樣子,卻絕口不言,南奕清苦笑著搖了搖頭:“我也不要您說不想說的事,把這肉炒好了,等她回來我們有肉餅吃,一定謝您。”
老板臊紅了臉,最後吐了一句:“你去南邊賭坊看看,沒準會得到想要知道的消息。”
南奕清在巷子裡沒有發現什麼,便依老板之言向賭坊而去,老遠便見野鴉居於牆頭,剛推門而入,便見院裡地上一些碎骨頭,好像是什麼動物的樣子,空氣中有一股腐爛的臭氣,南奕清一搖頭,心道這不該是生吃的吧。
他走到了門口,一些人仍熱鬨地吆五喝六,一些人卻已抬頭看到了他,便“喲”的一聲,屋內瞬間沸騰起來。
“這小白臉是打哪兒來的?”
“真他媽長得跟個女的似的……”
“他若不當兄弟,就拿他玩玩兒也不錯。”
“喲,要當了兄弟,玩起來那才有意思呢……”
諸如此類種種之聲傳來,南奕清打量眾人,衣衫襤褸,惡臭下流……隻有眼睛灼灼放光,不知道是因為賭,還是因為一個精明的獵人看到了獵物那般。
有人高聲問:“說,是結夥,還是找事!”
南奕清思考了措辭,道:“我家小姐與我遊玩至此處,現被歹人劫去了,諸位可有頭緒是何人所為?”
屋內一片騷亂。
“切”、“口去”之聲來回往複,還有重要的一句“又是他們”也被南奕清聽在耳裡。
有人道:“明明是我們的場子,那家夥來了以後,穿的人模狗樣,做起了拐子生意,老大,他們的勢力已經壓過我們了,必須在下次行動之時給他們點厲害看看。”
一個紅衫之人忽地站了起來,行為異常輕佻,看得南奕清眉頭跳了跳,隻聽他道:“黃老二已經沒有多少日子可活了,沒膽量,這些年來隻給舒家送貨,人家給錢給的爽快,哪知暗地裡會給他來一刀,你們就看這一次之後,官府會怎麼治他吧。以後通榆鎮還是我們的天下,就像五年前那般。”
他道:“拿酒來。”
南奕清隻見一個油亮黑罐被捧過來,那紅衫人仰頭悶了半罐,道:“你把剩下的喝了,我告訴你你想知道的。”
他口氣揶揄,眾下哄然大笑,南奕清接來,麵不改色地喝淨,周圍才驀地變得肅靜,那人道:“你小子酒量不錯,可見不是如外麵看來那麼弱的,說實話,我也不討厭你這樣的,入了我們,彼此添些樂子,如何?”
南奕清搖了搖頭:“告訴我。”
那人說了句“真沒意思”,道:“前麵已說了,黃老二把人賣到舒府,舒府在隔壁連榆鎮上,他每隔半年行動一次,把他所謂的好貨倒給舒府那個肥豬奇醜的大少爺,我想是他,若不是他,算你倒黴。”
南奕清深夜趕到連榆鎮上,路上便碰到了一輛可疑馬車,周圍遮得嚴嚴實實,似乎做著什麼不好的勾當。趕路的兩人缺乏戒備心,南奕清直到發現了他們的下處之後,才到鎮中客棧稍稍休整了一下。
連榆鎮比通榆鎮氣派許多,問過鎮上人,皆說某物某地是舒府所建,打聽之後才知道舒家祖上在朝廷上做過大官,後來一代不如一代,在家鄉也隻做個窮僚而已,誰知為何二十年前忽地交上財運,一下子變得富可敵國,不隻成為了十裡八鄉的第一田莊主,還因廣修善業得了官府所贈“博慈寬宏”石牌坊,這牌坊是縣官申報給州官、州官申報給從中央來的按察使之後由皇上批準才得來的,因此了不得。
南奕清知道幾年前那位傳奇老爺死了以後,家裡由夫人做主,大少爺任性妄為,無人敢管。
梶生明先開始沒注意背後腳步聲,後來發現不對勁時想站卻站不起來,於是被人用麻藥麻翻。
在將醒之際,便聽到兩人商量道:“不是一般的小丫頭都要教養上半年,叫她懂得做奴規矩,不會潛逃,也讓那尋找的人家絕了想法,爺才會賣掉的嗎?這次怎麼會就要賣掉?”
“你沒看見那個天仙樣子?這一次鐵定大賺一筆,爺說了,這一票乾了他要收手個一年半載,皆因現在舒家的風聲不對,好像和官府起了罅隙,不好再包庇我們的事了。”
“……你說的很對,這一票乾了,一年半載愁個什麼?我要去抱個美美的大姑娘……隻可惜,這樣的貨色,這回沒來得及‘鑒賞’,就要直接丟下了。”
“……現在去誰也不會發覺。”
梶生明暗自咬牙醒了過來,那兩個人對視一驚,看樣子已把邪心消了。
梶生明道:“我很餓,在巷中等著兄長去集市買東西回來,怎麼就忽然暈了呢?這是哪裡?現在是早上嗎?我一宿沒吃過東西了,實在餓得很,請兩位施舍一點。”
於是兩個硬餅和一杯水被端到麵前。
用了飯後梶生明看兩個人盯著她發呆,門外急促的腳步聲裡,又有兩個人進來。
其中一人惡狠狠地盯著梶生明道:“爺跟舒大爺談過了,說是很樂意接收這麼一個絕色,不過他喜歡馴服的,若是露出一點爪子傷了他也不行,叫我們如果不能讓她老實一點,就廢了她。”
梶生明身邊一人道:“她實在是很乖的,目前為止也沒給我們添什麼麻煩,我看沒問題。”
“哦?”那人走上前來:“把阿桂叫上來,讓她跟著學學什麼叫乖。”
就有一個麵白眉長的柔順少女上來,低身行了行禮,看得梶生明一陣莫名,阿桂的喘息聲忽緊忽慢,雖是欲泣的表情,她緊繃而扭曲的身體充滿了一種妖嬈感。
梶生明早早地彆開了雙眼,側身假寐,有人怒喝道:“我看她還欠幾分調教。”
忽地木門一響,又有人走了進來,聲音充滿笑意:“古三,你做得太過了,那還是個稚女,即使是舒大爺,也會疼惜和原宥的。我看她這樣已很夠了。”
“是,老大。”
在傍晚上車之前,梶生明和其他六個少女各吃了三個芙蓉糕點——這真是奢侈之物。坐進轎中,門檔便降了下來,好像是要等深夜,才把她們運到舒府去。
梶生明聽車外隱隱有男人輕笑交談聲,等聲音消失之後,梶生明正要開口,就有一個少女蒙住了她的嘴,她更小聲地道:“還有兩個人,你莫要害了我們。”
大約等了一刻鐘,那女孩才提醒說:“已經走了。”
梶生明道:“你的耳朵真是不錯。”
那女孩道:“我家是製琴的,我父親做好一架琴,總由我來聽聲,我一直做得很好。”
她的雙目隱隱掛上了淚光。
梶生明道:“你的家鄉在哪兒?”
那女孩道:“我是從海漣國被拐過來的,一個人在黃昏的海灘行走,被這夥人抓住了……那天海潮的樣子,我一直記得很清楚,那巨大的波浪就是要把我吞沒的樣子。”
“你錯了,”梶生明道:“你既然是在海邊長大的,為什麼怕海呢?那是你的家鄉,那波浪是催促你回家的。”
那女孩盯著梶生明看,驀地嗚咽了起來,抱住梶生明壓抑地哭泣著,因為她的眼淚,車廂中的氣氛改變了。
被外麵男人製造的恐怖的氛圍變得傷感起來。
有一個女孩冷聲道:“結果還是不會改變,我們會被賣給那個肥豬。”
“還有,像你這樣的,”她指著阿桂:“跟你多待一日,我就惡心一日。究竟是為什麼活下來的啊?被人亂摸亂碰,就好像是天職一樣……”
阿桂哆嗦進了角落裡,有一個女孩反駁道:“不服從就會被打,你也不屈服了很多次嗎?”
那女孩道:“是啊,我也該去死了。我隻怕找不到乾淨的地方去死。”
車廂陷入一片死寂。
梶生明道:“我是在昨天的黃昏,在小巷中等我從集市回來的兄長,被拐的。這很是不幸,可是東方有一束光,吸引著我不斷前進,這才剛剛開始,我不會就停在這裡的。”
那女孩揚起了頭,不解地看她。
梶生明道:“千萬不要忘了那個黃昏的海潮,那是迎接你回家的,到現在為止,家人一定都沒有放棄,你溫柔的製琴的父母,等你回到家鄉,你定能再一次看到那海潮,那時,你會相信我,那海潮正是迎接你回家的。”
女孩顫抖了一下,梶生明微笑道:“是真的。”
那冷麵的女孩和阿桂都一齊轉向她,梶生明不好意思地道:“我還有自己的旅程,所以沒辦法和你們一起,可是我會雇傭可靠的鏢局,無論多遠都把你們送回家鄉去。”
那冷麵女孩哈哈笑了,道:“我叫世芊,我第一次聽到有人托鏢運人。”
梶生明訕訕道:“因為聽拐子說舒家和官府關係不淺,我怕官府不值得信賴,私人雇傭有江湖聲譽的鏢局,恐怕好些吧,嗬嗬。”
車廂靜了一會兒,世芊問道:“會有誰接應你,你這麼篤定?”
梶生明道:“就是我那兄長,他很可靠的。”
“……那他怎麼把你弄丟的。”
“因為我也不是那種用人操心的妹妹啊。”
“真奇怪,那你們兄妹是怎麼陷入到這件事來的。”
梶生明回複道:“緣分吧,為了能遇見你們,為了能在這荒涼的邊疆小鎮得到一份獨特的回憶。”
眾人陷入到溫馨的沉默之中。
車子在夜中向舒府後門駛去,馬車停下,七人被蒙頭蓋臉扛下,站到了低暗的陋室之中。
有人道:“現在就去舒大爺的屋子,都輕手輕腳的,不要驚動了府中人。”
一行人躡步急走,梶生明悄悄扯下了頭巾,隻見前方大屋,有深紅帳幕蓋住了室內雄雄的光亮。
幾人進了屋內,環顧四周,並無舒庭芳的身影,有人看見梶生明而要嗬斥之時,梶生明忽地一竄,到了堂前屏風那裡。
屏風倒下後,露出了南清奕的身影,他苦笑道:“小姐,你做什麼,我還想偷襲呢,現在就我們兩個,他們有……呃,十人,寡不敵眾啊。”
梶生明笑道:“不,你一人,對他們十人,今次我隻看著,而且,我對他們說你是我的兄長,適當時你配合配合吧。”
梶生明站到了南清奕背後,隻見那領頭的黃老二攻了過來,被南清奕攔下後,他道:“弟兄們,舒大爺定是被他拿下了,我們這就拿下他,舒府人見有這等擅闖民宅之人,不會怪罪我們,給我一起上!”
這十人一起,未必抵得過南清奕一個學藝之精,隻是他們招招凶狠,冷不防就需收勢回防,屋內施展不開,南清奕沒法甩開他們,逐個擊破,所以一直纏鬥著,也難以立於上風。
梶生明見一人舉斧偷襲南清奕腳跟,當下捏碎桌上瓷杯,一個零星碎片,便紮進了那人脖頸。
這是當場十人第一個喪生的。
就像得到了某種暗示,南清奕益發神勇起來,重傷之下,勇夫難再起,漸漸地便皆被擺平了。
梶生明問:“姓舒的在哪兒?”
南清奕道:“在後院,我堵住了他的嘴把他綁在樹上,隻留了一件衣服吹夜風。”
梶生明道:“現在不死也涼透了,把他弄回來吧。”
南清奕向屋外走去。
梶生明轉頭看那六個女孩,頭上還是那黑頭套,隻有世芊一個,正瞪著眼睛看著她。
梶生明走過去,把她們的頭套解開,說:“現在先等到五更天,再出府去。”
世芊把她拉到一邊:“我看到了,你為什麼獨獨殺了他?”
梶生明仰頭道:“她是所有人中本性最凶狠的,這種人一旦參加惡事養成了心智,行徑便不可悛改,不能放虎歸山肆其妄為。當然,如果你要聽真心話的話,我向來自詡心慈,不愛懲處她人,這樣做是因為他冒犯了我兩次。”
南清奕回來,把舒庭芳往地上一放,道:“估計死不了,你要怎麼處置。”
這已很不像兄妹之間的對話了,世芊挑了挑眉。
梶生明道:“他們怎麼樣都會安生一些,要真問我怎麼處置的話,我還沒有頭緒呢?天下間這樣的群體不知有多少,一想到就覺得頭疼。算了,是重傷還是殘疾,現在就這樣吧,還有那個舒庭芳,也是同樣,不必再管。”
幾人待至天邊泛白,在舒府人來之前,便退了出去,暫在客棧下住。
梶生明便與南清奕談保鏢的事,南清奕噗嗤笑了,又斂容道:“沒想過把這幾個女孩送到官府,官府自會派人解運,並且那群拐子也會被定罪嗎?”
梶生明道:“我從拐子口中聽到一些,官府與舒家亦即亦離,好時很可能包庇這群人販子,壞時借這樁臟事把舒府和人販子一齊拿下也不是不可能。為了確保她們安全,我們自己雇人解運了為好,並且……”
“這就是為什麼你要放過舒庭芳和黃老二的原因嗎?因為接下來他們的路也會很難走。”
梶生明點了點頭:“看來你也從誰的口裡了解了一點什麼,他們三方的利益糾紛真是紛繁錯亂。正好……我也解放了不必管了,本來也不是我國事,可皇姐總讓我承擔政務,弄得我一看到不自覺地想插手。”
南清奕忽道:“若要雇鏢,還得回通榆鎮一趟,我們的錢物都在客棧裡,我身上隻帶了百兩。”
梶生明咬牙道:“難道那枚瑞獸紋的玉章你也放在了客棧嗎?”
“……你怎麼知道?”
“以後錢財、玉章必須隨身攜帶!如果弄丟了你就受死吧!”
“回去還有客棧老板的肉餅可以吃。”
“都隔了整整一天了!”梶生明咬牙切齒道。
“哦,對了,”南清奕問:“為什麼就會被拐了呢,你雖然學藝不精,歪本領不少,怎麼擺平不了他們?”
梶生明道:“那大概都是因為肚子疼吧……”
梶生明與南奕清回了通榆鎮一趟,之後在連榆鎮將六位少女的事安排妥當,最早的一趟鏢也要明天走,因此六人前來與在大路上的梶生明二人道彆。
看到梶生明跨在一匹紅馬上,幾位少女都露出十分新奇的表情,梶生明忽地彎腰攬著腋下將謠歌(家在海漣國的少女)抱到了馬上來,一揚鞭,馬兒奔得飛快,謠歌先開始還怕,後來攬住梶生明的腰揚起了頭,長發在空中劃過一道道筆直優美的弧線,嗬嗬地笑著。
梶生明回頭微笑道:“兄長大人,如果她們五個不介意,你也帶著她們跑跑如何?”
南清奕一抖,看那地上五個少女,目光皆追逐著梶生明,看到他時則低了頭。
梶生明道:“罷了罷了,我陪你們一個玩一圈吧。”
這被六人稱為“找回自由的奔馬活動”的行為很受喜愛,兩人晚了一些時候才出發,臨走時謠歌送了梶生明一個連夜編織成的絛環,她說上麵的花是她家鄉美麗而常見的紫羅蘭花,叫她若能到她家鄉,一定要來見她,一定要在原野上看看這花。
世芊什麼也沒說,帶著微笑一直注視著梶生明,弄得南清奕有些莫名其妙,梶生明則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真的要走的時候,有人流了眼淚,梶生明前行了一段,便揚鞭讓馬兒長奔起來,她道:“都回去吧,後會有期!”
……
梶生明問南奕清:“接下來要去的甘州,你了解點什麼嗎?”
南奕清:“……殿下莫不是在試探我,若我知道點什麼,不是有通國之嫌了嗎?”
“蠢材!”梶生明道:“不讀書的錯!身為我的內侍官,知道我有遠遊六國之誌,怎麼可以不提前做點工作,為我分憂呢?”
“屬下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