梶生明道:“甘州好像是妙香國的武林名府,有南舞陽、北甘州之稱……那時記載的甘州距今已有百年了,現在怎樣,我也不知道。”
南清奕的雙眼豁然明亮。
“一談到武功你就起勁,都說了現在怎樣還不知呢?……”
甘州城。
妙香國本名瞿藍國,瞿藍意為荒漠上的巨大湖泊,因先皇尊崇南方隔海一個大國的佛文化,瞿藍國便漸漸演變成一個佛國,至今已有百年曆史,國名亦據此改變。
兩人進入城中,隻見寶塔林立,廟宇鼎盛,恰巧看見為某寺廟僧人作施舍的優婆羅家的莊嚴場麵,走過一座廟宇時也聽到了上午讀經結束那清淨洪亮的鐘聲,路上行人一見寶塔,皆北向合掌而拜,表達對佛祖的敬意。
單純從服裝來說,路人雖不像僧人那樣袈衲齊全,可總也有一件顯然不同的類似袈裟的披衣披在身上,因此梶生明、南清奕兩個異鄉人顯得特彆突出。
兩人進入客棧,發現裡麵的房舍格外得乾淨整潔,沒有上下房之分,陳設與規格一致。
店老板提供的午餐裡有許多通榆鎮看不到的新食品,放蜜的甜粥之類,隻是那粥非米麥所做,有一股奶味而且十分類似漿糊。
兩人填飽了肚子,出到外麵,看見有信徒巡塔而行,他們遇到一位老僧,似乎要到塔頂去清潔置佛骨的佛龕、擦拭佛燈,兩人便隨其登塔,感受到了僧人行走在黑暗曲折而長的塔道上那種虔敬之心,以及由心而生的寧靜。
在塔頂的小窗旁邊,兩人將甘州城儘收眼底,眼前是一張黃沙漫漫的畫圖、遠處的大河在陽光下金光燦燦,果然油然而生一種不可思議之感。
逛遍街道,都無一家武館,百年前的武術如今完全拜服在佛祖的光彩之下,雖無法斷定好歹,南清奕是不得勁的。
梶生明想到書中附上過“金碧城”之地圖,金碧城指的是甘州四個武學世家為了便於切磋武術、爭奪榮譽而共聚一處建的城,是甘州第一豪勇之地,當時也是瞿藍國第一豪勇之地。金碧城呈楓葉形,三角和底部內凹之處各有一個世家宅邸,四個世家分彆是羽漸、越澤、成封和穀。羽漸家代代皆出武癡,實力強大,為四家之冠。
梶生明知道金碧城在甘州城城南,其旁每隔幾年似乎會有一條河流流至,人稱“動河”,然而當初的甘州城似乎比今日大上許多,追查舊城城南,並非那麼簡單,她心想一觀舊地風貌,就得問城中老人是否還記得“金碧城”的,以及那條動河如今的下落怎樣。
把這告訴了南清奕之後他振作了起來,兩人探聽到了如今年齡最長、閱曆最多的幾位老人的住址,便一一去拜訪。
梶生明與老人的對話基本上是這麼展開的。
“您還記得當年的金碧城嗎?”
“……記得……記得……家父一直提在嘴邊……惋惜它的敗落……”
“您知道金碧城在哪兒嗎?”
老人笑:“黃沙一堆,誰還知道在哪兒?……”
“您知道甘州哪裡有動河嗎?”
“動河?……你說的一定是金碧城旁邊的那條……那是有名的傳聞啊……說是動河一來,金碧城的當任城主就會換人……那動河之後就再沒來過了……”
“你可以指示當年的甘州城城南大概離這兒多遠嗎?方位怎麼樣?”
“……人老了……不中用了……以前還多少推測著點……現在還真忘了……”
梶生明發揮了她強大的語言能力,南清奕雖然勉強學會了妙香國國語,但與這等談吐不清晰的老人說話,他還是不能勝任的,梶生明則交談自如。
可結果卻不如人意,在再三詢問之下,有一個老人透露了這樣一條信息——
“世家後人?……哼,早已連影都沒了……唯一值得說的……羽漸家的武癡……真是一個可憐兒,那真是一個可憐人啊,她住在甘州城西羽漸宅……我雖告訴了你們,也不希望你們輕易去打擾他……”
……
在去拜訪羽漸氏之前,梶生明、南清奕先被城中的另一件事扯去了注意力。
地湧金蓮的那天,街頭巷口的人們奔相傳告,到處都有人合掌跪地,示敬神靈,消息立刻傳遍了整個甘州城。
梶生明拽住路人詢問,才知地湧金蓮是甘州城每隔數十年才有一次的神跡,在城西的“沙督場”會有金色的蓮花從地湧出,散發異香,金蓮花持續一旬開放才會凋落,人們傳言第一天就去金蓮花前拜祈的人最能得佛祖天神的護佑,因此爭相傳告,街巷肩踵相接。
在這近冬的季節,在沙土上開放的金色蓮花?
梶生明二人很感興趣,立刻隨人潮前往沙督場。
比較不幸的是梶生明趁亂擠到了人群前麵的時候,南清奕還在後麵掙紮。
人群為何而亂?因為沙督場上正站著一個持劍而立的人,沙督場是甘州重地,與人們站立之地遙有三丈之隔,地勢處下——為了避免蓮花受人群踐踏傷害。現在,有人立在沙督場上,他揚起雪光利劍,就要朝一朵金蓮花砍下……
梶生明深深地被這一幕驚到了,人群高聲呼和起來……
然而那人忽地放下了寶劍,一臉不可置信的,直直朝梶生明走來……他站到了梶生明麵前,抬手要撫摸她的麵頰,又停手了。
“瞳兒,我……對不住你。”
鬢發垂長花白的男子眼窩深陷,皺紋藏垢,麵色蒼白,常年不見光似的,他眯著眼看著逆光而立的梶生明,好像為她的光亮所灼,眼神中潛藏著深深的哀傷。
梶生明遲疑地搖了搖頭。
男子問:“瞳兒,你是來看地湧金蓮的嗎?”
這一次梶生明點了點頭。
那男子便道:“你為什麼那麼久不回來?兄長好擔心……”
梶生明道:“你認錯人了,你妹妹想必還沒到吧。人很多,她擠不過來。”
“……不!她想看地湧金蓮,不管我讓不讓,她都要去,她趁我練功的時候一個人去了,等我練完功的時候……隻能去找她,很擔心、很擔心地找她,可是……可是!”
他的眉頭緊皺著,怎麼也說不下去,在梶生明還什麼也沒明白的時候,掛上了笑容,又道:“瞳兒,你回來了,我很高興。”
梶生明轉頭去找南清奕,模模糊糊似乎看到了他,可是再找,怎麼也找不到。
男子攬住了她的肩:“瞳兒,跟我回去吧。”
靜默了許久的人群忽地沸騰了——“他是!——他是……!”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持劍的魔鬼,你要拿這個女孩做什麼?”有人這樣質問道。
梶生明覺得不妙,想要掙開他,可她的“兄長”此時麵對人群,正展露著自信的微笑,他低頭看了她一眼:“瞳兒,我不會讓你再胡亂跑丟的。”
他騰身而起,讓梶生明見識了此生所見的最高的輕功高度,人群就如螞蟻般小在身後,腰間禁錮的力道,強到骨髓欲碎……
梶生明抬頭……這人,恐怕南奕清也難以敵過……
羽漸源走進地室,這是一個兩側各有九架燭台,深處放置著一架鐐銬的地方,用來懲治家中犯錯之人,之所以把羽漸瞳放到這裡來,是因為妹妹的功夫竟然長進了,好容易把她找回來,可是她鑽空子想離開這裡,沒有辦法,才把她關在這裡的。
剝奪了手腳自由的她,沒有辦法逃走了。
羽漸源依次點亮了燭台,燭台儘頭瞳的容顏顯現出來。自己已變得這麼老,可瞳卻保持著離開那時的模樣,不隻如此,她更漂亮了。
旱地的花朵沒有辦法比喻她的美,須得是高山沾露的雪蓮,才能比喻。
羽漸源微笑著幫她擦拭了臉,沒有淚痕,真是堅強的瞳,這很好,即使一個人在暗無天日的地方,臉上沒有消沉——瞳還是原來堅強的性格,唯一的改變是不服自己的管教了。
她雖然要逃,可進食的時候,總是很安靜,就像現在,由他親自給她喂食,她乖乖地受用,目光雖然不看他,卻有明顯的不解和介懷——她還是在意他的。
偶爾他會有傾訴的欲望——這些年來他一個人過得多麼多麼地苦,他對著瞳說,瞳不發一言。一個人說久了就覺得可笑,所以他不再說了。即使瞳不原諒他,隻要一直在這個家裡,之於他而言就是絕大的安慰了。
進食結束,瞳說話了:“我想躺下睡覺。”
羽漸源納悶兒地搖了搖頭。
“……”梶生明道:“正室不是還有一張小床嗎?我睡在那上麵,你就在旁邊,我不會逃的。”
羽漸源還是很猶豫,不過這次顯然出自彆的原因。
梶生明問:“怎麼了?”
他道:“我晚上睡得不好,怕吵你。”
梶生明搖了搖頭:“隻要能躺下。”
梶生明的呼吸規律、平穩下來,這樣的呼吸是騙不了人的,她睡著了。羽漸源望著窗外的月亮,歎了口氣,又轉頭看著她。
他睡不沉,不隻如此,還受夢魘的困擾。夢中一直反複出現的人現在就在眼前,本該感到放心的,卻更加地擔心,夢中可怕的“她”的樣子,是受到了破壞之後的,染血的發和驚恐的瞳,每一次都刺傷他,如今擔心眼前完整的她才是他的錯覺。另外,今晚的月亮太亮了,怎麼也難以入睡。
羽漸源下了床,來到她的床前,須知這個床本就是出於他不想一個人的執念才放在這裡的,她能提出來到這裡睡覺他真的很高興。
他握著她的手,頭枕在她的手邊,睡過去了。無夢的夜,迎來黎明的時候,他還有點恍惚,夢中那一片深沉的藍色究為何物也逐漸忘卻了。
梶生明睜著眼,注視著穿窗而入的晨光,麵無表情——因此就帶了些嚴肅的味道。
他忙鬆開她的手,往屋外走。
梶生明起來洗漱完畢,看他還沒有把早飯送來,便搬了把椅子到廊下坐著。
院中種了一種草莖柔弱隨風擺舞的植物——不知道名字,此等荒漠,能種這種柔弱可憐的植物嗎?院中除此之外,彆無其他花木,晝夜寒熱的交替使它的顏色極暗淡,已經是一片衰敗了,彆無可看之處。
那麼……為什麼?
羽漸源不知何時走到了梶生明身邊,他看到了她出神的樣子,解釋道:“我和瞳曾出過甘州一次,隨雙親到遙遠的他鄉與人比武,那裡滿庭莎草,四季不敗,優柔堅韌,我和瞳兒極喜歡,借了草種,到這邊卻種不活,後來好歹搜找了一種相近的,也隻能在這裡活一季。”
是啊,優柔堅韌,而不是柔弱可憐……梶生明試著想象了一下此草盛時的樣子,覺得確實好看。又想,這樣的荒漠地帶,卻也有性格這樣細心、溫和的兩兄妹。
梶生明抬頭看,羽漸源的臉色卻很蒼白。
他盯著她看,雙眼又充滿了初見時那種受傷的神情:“瞧我說什麼?……這種事瞳兒會不記得麼?……”
他轉身走開:“過一會兒來吃早飯吧。”
他忘了來的目的是監視梶生明,而梶生明也不知不覺放棄了一個逃離的好時機,她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
這是進入羽漸家的第四天早上。
從晚上見麵開始,梶生明開始主動與羽漸源打招呼,她叫:“羽漸。”
第一次羽漸源糾正道:“叫我源,或兄長。”
梶生明道:“叫你源倒是無所謂,可你不是我的兄長。”
羽漸源噴火的雙眸怒視著她,梶生明道:“我叫梶生明,我不是你的妹妹瞳。”
當晚她被扔進了地室,羽漸源甚至沒有功夫給她扣上鐐銬,他自己倒在地室口睡了一晚上。
他真的夢魘了,嘶聲呼喊哭泣得不像話,幾次把梶生明從夢中驚醒,她在地室裡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第二天早上,當梶生明打開地室門的時候,羽漸源從地上爬了起來,無表情地對她說:“瞳兒,你不要兄長了,夢裡你不再說,哥哥,快救救我,你跟彆的人走了,拋下了兄長。”
梶生明:“瞳兒不在的多年裡,你一直這麼痛苦嗎?”
羽漸源就用那麼痛苦的眼神看著她。
梶生明禁不住抱住他的脖頸,湊到他眼前,親吻了那一雙顏色較淺爬滿血絲的眼睛。
“哥哥,不痛了。”她說。
羽漸源抱緊了她,呼喚:“瞳兒……”
等擁抱結束,梶生明從他的懷裡退出來,羽漸源怔愣地看著她。
廟宇的晨鐘已經響畢,在陽光斜射到院牆上時,從屋頂墜下了一個人,他拖著出鞘的寶劍,向羽漸源走來,劍鋒雪亮,燦燦生光,正是南清奕。
羽漸源還沒有反應過來,梶生明要走,卻立刻被他拉住手。梶生明道:“我能為你做的隻有剛才那個,我要到很遠很遠的東方去,不能一直在這裡當你的妹妹。”
羽漸源拉著她,南清奕一劍斬過來,梶生明被拉到身後,她要往前走,被羽漸源喝止:“他是誰?!”
梶生明道:“奕清,你好好磨了五日劍嗎?如果覺悟不夠,可是會死在這裡。”
南奕清道:“要與羽漸家的世子戰鬥……真是意想不到的夙緣,屬下準備得很充分,即使能力不足,也會用毅力堅持到最後。”
“那好。”
好字才落地,兩人便動了起來,羽漸源的劍在袖中,抽出來有如白虹貫日,梶生明作為旁觀者也為之膽寒。
雖不知清奕在十二地支中排第幾,可寅也說過“他的實力在我之上。”母親當年也說“明兒,我把他放你身邊,不因他機靈能做事,實在因他潛力無限,假以時日,他的武功大成,必能媲美三尊者流。”
南清奕麵對強敵,舉措謹慎,應對敏捷,不那麼內行的梶生明也看出他毫無一絲破綻可尋。
而羽漸源指規開闔甚大,梶生明看到二人第一次分開時,他嘴角隱隱有血跡。
戰情的轉折好像在一瞬間,他忽地儘斂焦躁,一個頂端武者的心無旁騖顯現出來,挽回頹勢,南清奕把劍後握三分——梶生明知道,他竭儘全力、也最全神貫注的時刻要來了。
兩人打得難分難舍,這比上一回合來得短,梶生明卻有如臟腑倒懸般,緊張得額出大汗。
二人控製急促的吐息,開始對視換步,梶生明後退了數武,羽漸源忽地轉眼看了她一眼,梶生明急促地心跳起來,就像那兩人一般,兩人舉劍之時,她好像亦舉劍揮舞。
沒有看清,不過分開時羽漸源的肩頭開了血口,拄著劍單膝跪地,南清奕也彎腰喘氣,不過情況就比他好得多。
目不交睫,兩人又團身一處,足足有數刻鐘功夫,誰也沒有後退一步,翻身踐步、躍空起舞,難分難舍,劍光落遍半空,氣勢森森。
最終分開時,羽漸源把劍拋在了一邊:“我輸了。”
南清奕腰上中了一劍,他一邊扶著傷口一邊道:“敢問方才那是……?”
羽漸源抬起嘴角道:“是羽漸家的追鴻二十三式最終式,我用得不到位,便宜了你。”
“瞳兒走後……我有多久不練武了?這樣的我,沒有資格和你戰鬥,也……贏不回我的妹妹。”他看了一眼梶生明。
南清奕道:“承讓了……你很認真,真想象不到全盛時是怎樣的高手……也陪我打到了最後。”
“不過我家殿下,她要到很遠的東方去,是不會停留在這裡的。”
羽漸源道:“她也這樣說……殿下?”他自己搖搖頭:“我已經不能管你二人是去是留了,沒想到我羽漸源此生遇到的最值得尊敬的對手,出現在我棄武二十年後……”
他大笑出聲,眼神不少寥落,看著梶生明,更是痛而不言。
梶生明把兩人扶起來,兩人處理傷口,默默不言。
梶生明問道:“閣下有心情說說瞳的事情嗎?”
羽漸源抬眼看她。
梶生明道:“我以為與其說這二十年來的痛苦,不如麵對二十年前的真相來得磊落些。”
羽漸源解釋得很簡單:“甘州百年前從武者的天下變成了僧人的天下,金碧城另三家衰敗之後,我家因代代武癡,仍舊不能接受官府馴化——鬥殺有罪,受領此罪,我因不通世務,被僧人敵視得很厲害,那時,家族隻剩我和瞳兩個,他們定是想,將我們斬草除根的時候到了。事情發生在我練就追鴻二十三式之後,那時我練了回天神功,此功至十層傳言六親不認,嗜血為生,而我觀其法門,以為溫和善養,所以不以那等言辭為意。我一邊練功,州官已雇了武者從他鎮來襲擊我,幾次我提前大成,擊退來襲之人,雖無差錯,瞳兒總是擔憂……她也信任地湧金蓮,誠心之願必得實現之語,在我練功至十層時,偏偏對我說要去看地湧金蓮,即使問她為什麼知道就有地湧金蓮,她也不答我……我閉關練功的那天,告誡瞳兒不要出家門,我很快會出關的,可當我大功告成之後,在家中找不到瞳兒,等我出門,街巷之中擠滿了呼喚金蓮金蓮之人,我知道瞳兒沒聽我的話私自出去了,待我去找她,怎也找不到回來時,卻見她的頭被置在祖宗牌位前,血從額頭流下,滴到地上,雙眼驚恐……那副樣子我一生也無法忘記。”
“我一直不否認是我殺死了瞳,六親不認,嗜血為生,可笑我自以為武格高明,看透此等荒謬之言,結果不如一個庸俗之人更能警惕自省,若我知道瞳會因我練功而死,我不做便就是了。因此在那之後我放棄了武學。”
“那可笑的地湧金蓮,隻是官僧製造出來的愚人之物,若我早些讓瞳清醒,也不必陷她於死。”
梶生明道:“要我說,你不必待在這個地方了,這裡的官府設毒計害自己的人民,這裡的僧人為求取人民的愚信製造出地湧金蓮,即使留戀這片祖輩所在的土地,家族的老人的靈魂卻也看見了一個垂血的少女的靈魂,他們會原諒你遠走他鄉的。我也以為你武格高明,今日你二人之戰,高手相爭阻止你戾氣爆發,與彆人很是不同,我認為你這份武人之心天下少有,放棄了豈不可惜?金碧城當年舊話,從祖輩苦苦支撐到現在,放棄了豈不可惜?”
羽漸源道:“我……離開……這兒?”
“從未想過嗎?”梶生明道:“去一片莎草自由生長的土地,可使你挽留當年的記憶,那裡有虔誠向武的少年和青年,可以重新點燃你對武學的熱情,在那裡,重新開始。還是說,瞳還是阻攔著你前進的步伐麼?”
羽漸源道:“不……我今日,重新舉起了劍,感覺很好。”
他皺著眉頭,猶豫不決。
“如果你在同你想要重新舉起劍的意誌抗爭,那麼你不應當抗爭。如果你在同痛苦的回憶抗爭,那麼你應戰勝它。羽漸瞳不會用那副樣子看你的,如果她活著,她會笑著看你。你被惡毒的人世,困縛到了現在啊!……”
羽漸源看著她:“瞳兒?……”
梶生明道:“你還是不肯放棄麼?”
羽漸源道:“我知道為什麼不同了,為什麼我的視野如此不同。以前烏黑的房間,透入了一道光啊……”
他道:“請你等等。”
他從房中取出了一個劍匣,打開來給梶生明看,隻見裡麵碎影臥虹,是一把劍身和修飾都是淺紫色的佩劍。
梶生明最中意那塊狀的花紋——“這是什麼?”
“是我羽漸家的家紋,這是瞳的佩劍。”
梶生明不明地看他。
羽漸源道:“若是像你這樣充滿了朝日般明朗的女子用這柄劍禦敵,使它發揮應有的作用的話,我便可以看作,羽漸瞳還活著,我的妹妹,她在某處充滿力量的活著!不論到哪裡,我都不會忘了這點的!”
“我答應你,我會好好用它的。”梶生明道:“我也希望,你走到哪裡,就把榮耀的家紋帶到哪裡,這樣,在旅途上的我聽到了彆人談起,也會為你自豪的。”
羽漸源的雙眼熠熠閃光。
梶生明對南奕清道:“甘州一行,你我都可謂多有所得了。”
南奕清問:“殿下得了一把劍還好說,屬下得了什麼?”
梶生明不可置信之狀:“你先開始還嚷嚷著要同高手對戰,如今羽漸源還不算高手嗎?而且讓高手說出\'此生遇到的最值得尊敬的對手\'這樣的話,你……不覺得光榮嗎?”
南奕清一副驚醒之狀:“……確實。”
梶生明接著說:“羽漸源沒有說這把劍叫做什麼名字,如此便由我來取了……紫雁——如何?”
南奕清問:“有什麼典故嗎?”
梶生明笑道:“不讀書的呆子竟有一日問我典出何處,好了,告訴你吧——南方草木狀雲,紫雁草,色紫,如雁形,其葉緣鋒利,凡入草野不謹,鮮不為之劃傷,故農人亦謂劍紫雲。”
南清奕點頭稱是。
梶生明又道:“這兩次的教訓,奕清有沒有和我想到一處去?”
南奕清先“啊”地張大了嘴,又道:“若賊人比羽漸源還厲害,屬下就救不回來了,問題是殿下不能一直被人盯上……”
“是這樣,”梶生明點頭肯定:“今後我穿男裝上路。”
南奕清睜大了眼睛。
梶生明問:“怎麼?”
南奕清道:“殿下身上,彆的不說,這美璜簪,乃先帝賜儲君之物,一日不可摘下,而這雙魚佩,內含百種真香正氣,更是先皇君手製,辟邪祛穢,不可離身……妙香國男子垂發、不係腰不垂帶啊!”
“照你說我走過一個國家就得換一身裝束,不必,隻是裝扮得任是誰都認為是個男的即可,被看做異國旅客並沒有什麼不便,”梶生明道:“你且去買一件男裝回來就是了。”
南奕清買衣服回來,隻見屋裡東西被打翻一地,梶生明站在旁邊,皺著眉頭。
南奕清道:“殿下,雖說不是什麼貴重東西,人家叫你賠償起來漫天要價,你也是扛不住的……”
梶生明並沒聽見,她點了數根蠟燭,自己站在一丈之外,掀裳而動,隻見蠟燭被衣風吹滅了三根,最後的那根則安然無恙,她一臉鬱悶。
南奕清問:“殿下,你在做什麼?”
梶生明道:“你試試,用上內力,把這四根蠟燭吹滅。”
南奕清站在遠處,看她點亮了蠟燭,自己用上了內力,隻見勁風飄過,桌上連燭帶台都轟然倒塌。
梶生明道:“你不行,怎麼和我一樣,不是把它弄倒,就是不能完全吹滅呢?內力是用還是不用呢?怎樣用呢?”
南奕清道:“像你剛才那樣,再用幾分力最後那根不就滅了?”
梶生明搖搖頭:“完全不行,我才站了這麼近,就點了四根蠟燭,羽漸大哥在數丈之外,把兩列如臂粗的十八根蠟燭的火焰都吹滅了,而燭台連搖都沒搖一下。”
“用袖風,”她說:“他確實內力非凡。”
她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管羽漸源叫大哥了。
南奕清不知羽漸源每次探視完梶生明,從地室出來,就是這麼把蠟燭給滅了的,他以為二人在做什麼遊戲,於是心想:“也不知如何關係就好上了。”
梶生明忽然一掃鬱悶,道:“雖然揮袖滅燭做不到,可我得到啟發之後磨練了一項技能。”
南奕清問:“是嗎?”
梶生明手持一塊陶器碎片,向南奕清比了比,南奕清摸了摸脖子,往右邊閃了閃,梶生明哈哈笑道:“這個你躲不躲?”
隻見她放下碎片,取了一塊砂紙。
南奕清果然不躲,梶生明倏然引手長射,南奕清一時躲無可躲,用兩指一夾,指間立時鮮血淋漓。
南奕清取下砂紙,明明彆無鋒利之處,在襲來的那一刻卻好像是暗器一般,讓人心生寒意,他指間切痕淺淺,梶生明湊近看了之後喜道:“看來這招行,若我用了十分真本領……”
南奕清苦著臉:“殿下,不需要拿我當試靶的吧?”
梶生明道:“此等小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