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先生連魏子稷早年的經曆都不了解,原來是不好奇啊。”
“臣和大將軍斷義已久。他早年經曆,臣確實不好奇。”我冷這臉說。
“先生彆生子稷哥哥的氣啊,”皇帝說,“我懂子稷哥哥,他喜歡您的乾淨,可我們這的事都太臟了,他不好意思汙了您。”
這話說的真夠叫我惡心,可說話的人既是皇帝,又是小孩,我不好罵他。
“臣沒想到陛下和大將軍感情這樣好。”
“沒見過人,也聽過名,家裡出過什麼事,基本都知道。互相知根知底的,怎麼會感情不好呢?”
聽著……竟然有點親切,我原來在家鄉的村子裡,和鄉裡鄉親的親近,也是這樣的感覺,都了解,都熟悉,好像都是親朋,都有感情。
可是這些中京都的貴族啊,他們嘴裡說感情好,那都是轉頭就能陷害個罪名抄家滅族的“好”啊。
“臣年輕時曾經聽人說三人成虎的故事,當時覺得這故事非常荒唐,結果後來有段時間在中京都常住,聽了很多事,方覺這故事講得不荒唐,反而很實際呐。分明是胡編出來的事,叫三個人統一一下口徑,都這麼複述一下,就顯得特彆真實,特彆可信了。所以從那以後,臣不管聽見誰說什麼話,心裡都要抱個疑慮。陛下,臣覺得,在中京都,‘知根知底’這個詞最虛假了。”
皇帝笑著搖搖頭。
“俗人看事,都想推求出一個常理來,卻不知道世上很多事是不守常理的。市之無虎,何以明也?”他抬起手,指著畫上的那個女子,“先生知道,鳴玉姐姐畫的是誰嗎?”
戾太子的戀人,我管她是誰。反正平叛誅連了那麼多人,這女人怕是早死了。真煩,他們高門貴族個個都才華橫溢個個都有故事是名流,我活的都認不全,還叫我猜個死的?
“反正不是魏棄之。”我賭氣道。
我感到皇帝的手下們在瞪我。而皇帝——既不惱火,也不尷尬,接著按他的節奏走,說出他要說的名字:
“是含英姐姐——雲澤昭義長公主,段玫,段含英。”
我的頭腦一片空白。我聽見身後梁常侍驚呼一聲,有阻攔之意,皇帝卻沒理,繼續說下去:“太子失德,與姊妹【】,父皇震怒,若不是文後、文公、端王都來求情,差點誅了他們兄妹二人。饒是如此,還是牽連了許多人——他覺得鳴玉姐姐知情不報,打廢了她的手;含英姐姐逃了死罪,難免活罪,被嫁給放浪形骸的魏霖;太子禁足半年,東宮屬臣都受清算,能查出錯的就降罪處死,查不出錯的也找理由流放;魏子稷逃過一劫,趕緊趁著牽連到他前逃到邊疆參軍去了。”
皇帝文雅地向我微笑。
“先生覺得,我的說法和阿姊的說法,哪個更真實?”
我艱難地開口:“為什麼要把這事告訴我。”
“先生不覺得我是在誆您說‘市有虎’了嗎?”皇帝揶揄我。
我沒什麼話可說。那些經文典故啊,都是你覺得對的時候就用,你要是覺得不對的時候,也有相反意思的經文典故來給你用。他們書讀的那麼多,什麼典故都信手拈來,我不是。
我就不該學他們說話。學了就是輸了。
皇帝和我一起看著畫中的女子。
“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可諱言的,”他非常小孩子氣地說,“改朝換代說得,篡位造反說得,謀害忠良說得,通奸偷情說得——何故太子與姊妹【】說不得?”
這話……讓我想起好幾年前魏棄之教我“說話”時的情形。我那時候也搞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可以說,那個不能提,為什麼這個話題這個時候可以提,換個時候又不能提了。好沒道理。我現在也想不出它的道理,隻是有了一些經驗,能大概齊感覺出什麼話不能說。
“因為要合群。”我說。
為什麼要合群?我問魏棄之。他說:為了不招惹禍端,為了你倒黴時有人願意救你,為了你有機會發達時有人願意幫你。你不需要發達,你不在乎倒黴?好,那——為了我。
“自然,陛下是陛下,”我又說,“陛下不用合群。”
我其實……也不用了。
皇帝長長舒一口氣。
“他們瞧您外來的,就欺負您什麼都不知道,朕覺得不妥,”他對我說,我愣了一下才意識到是在回答我先前的問題,“您以後想知道什麼,就問朕吧。我們都知道的事,我不會獨獨瞞您一個。”
我因為跟著魏棄之,接觸過的高門子弟不少,他們總是交換著他們那個圈子才懂的暗語,故意看我一頭霧水的樣子嗤嗤發笑。過來和我說,他們這樣不妥,我願意給你答疑解惑,皇帝是第一個。
“謝謝。”我說。我真心的。
皇帝看了想看的畫,說了想說的話,要起駕了。我們一轉身——好家夥,室內站著的其他三個人都灼灼地看著我們:皇帝那兩個宦官覺得他話說得很欠妥,劉十九則覺得我話說得很欠妥。
皇帝離開後,劉十九便迫不及待開口說:“奴婢曾聽人說,侍奉君王如履虎尾,將軍可彆因為看天子是孩童,真把陛下當赤子似的交心。”
要說如履虎尾,哪能比跟著魏棄之叫人心驚膽戰啊……
但我也不想爭就。劉十九牙尖嘴利的,我不和她爭。
我壓低聲音問她:“戾太子和昭義公主的事,你從前聽說過嗎?”
她看起來非常生氣我不聽她勸告還追問昭義公主。
“有些事,聽過也最好當沒聽過。昭義公主昭義二字是先帝親諡,陛下可以說她曾悖大倫,您不可以。”
所以她聽說過啊!
“那——魏棄之喜歡過戾太子這事你聽說過嗎?”
劉十九看起來氣死了。
“將軍是不是閒得無聊了?婢子去找本《國策》來給您念念聽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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