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這麼厲害。”
小憫瞥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小心翼翼的。我知道,因為我爸爸犧牲後,媽媽一直怨恨身為隊長的馮叔叔和其他警察同事沒能保護他,所以和他們斷絕了聯係。但我不怪馮叔叔,我知道他是爸爸的好朋友,也是一個好警察。那天…他一定儘力了。
“不是的,局裡早就想讓他升職,他一直不願意。”小憫低頭說道。“他喜歡自己出現場,親手辦案。但是最近兩年,我爸的風濕越來越嚴重了,大夫說是槍傷落下的後遺症。有一回他帶隊去抓犯人,就因為疼痛發作,還差點耽誤了行動。所以他也沒有辦法,隻好退居二線了。”
我聽著隱隱有些惘然,當年威風凜凜的刑警隊長馮叔叔,在我心目中是堅不可摧的英雄。如今,竟然不得不因為身體情況下滑而放棄了他最熱愛的那部分工作。
“那…他們為什麼要把你送到這兒來呀?”過了一會兒,我還是忍不住問道。
小憫忽然噗嗤一笑,眼神裡閃過一絲狡黠:
“不是他們送的。是我離家出走了。”
“啊?!”
聽到這裡,我有點生氣,很多孩子都是沒有了家人,才被這個學校收留,而小憫明明還有父母,居然自己跑出來,還讓爸爸媽媽擔心!
“我碰到了學校的人,跟他們說我父母離了婚,兩個人都不管我,沒想到他們真的同意收我了。”小憫繼續講道,我越聽越心驚。“這當然不是事實,不過他們現在也確實粗心大意。我爸以為我跟我媽在一起,我媽以為我在我爸那兒。他們兩個現在完全不說話,隻跟我聯係,應該一時不會露陷的。”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隻是覺得悲哀。“難道你覺得在這個學校有那麼好?”
“小哲,你彆誤會。”小憫的語氣突然軟了下來,有些抱歉的意味。“我…其實隻是想幫我爸一個忙。”
“什麼?”我沒聽懂。
“我告訴你,你可不許告訴彆人。”她放低了聲音,警惕地環顧了一番四周。“我是來找人的。”
“誰?”我被她弄得莫名其妙地緊張了起來,雖然還什麼也沒明白,但也下意識地降低了音量。
“一個證人。”小憫的神情很嚴肅,完全不像開玩笑的,甚至有些苦惱。“你知道月圓夜連環滅門案吧?”
“當然知道。”我不禁從頭涼到腳。七年前,其中一起凶殺案就發生在我們白岩市。我當時還小,但也知道爸爸和馮叔叔他們整個刑警隊全都撲在這個案子上了,結果至今還是懸案。“難道說…”
“他又犯案了,就是這幾個月。從今年二月開始,每個陰曆十五,七個不同的城市,但肯定都是他。”小憫頓了頓,說:
“七月的那一起,又在白岩市。然後,那天…我爸在家裡打電話,正好讓我聽見了。”
小憫隔著門聽見了馮叔叔情緒激動地說著月圓夜連環殺人案,於是就趴在門縫上偷聽。後來她偷偷打開她爸的手機,在網上查了一下那個電話號碼,才知道馮叔叔那天是在和哈德慈善學校的人通話。
“有個孩子見過凶手,他是三十二起滅門案的唯一幸存者,也是唯一能指認凶手的人。”這件事,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不論當時還是後來,媒體都從來沒有報道過,爸爸在家裡更是對工作守口如瓶。“如果我理解得沒錯,他當時應該受了很大的刺激,完全無法給警方提供任何信息。後來這個孩子就被哈德收下了。那天我爸跟他們吵起來了,他想讓學校的心理導師從這個孩子口中獲取一些線索,但是學校認為那個孩子精神狀況不穩定,這樣做會再次對他構成嚴重的刺激,所以拒絕配合。”
“可是…”想到這裡,我不由得後背發涼。“凶手還是沒有抓到,這不就意味著…”
“對,他一日不落網,慘案就可能還會發生。”小憫黯然道。“爸爸為此都快瘋了。除了這個證人,他們恐怕真的沒有其它線索了,否則他也不會那麼強硬。但是好像就算公安局,也拿哈德一點辦法也沒有。所以我才想到…”
這時我才明白過來,下巴差點掉到樓梯上。這個小憫,居然假裝離家出走混進這個學校尋找證人,真有她的。
“那孩子叫什麼名字?我幫你找!”刹那間,我心底也有股豪情油然而生,迫不及待地想為破案做一份貢獻。然而小憫接下來的回答,卻給了我當頭一棒!
“我不知道!”
“不會吧?!你連這都不知道?!”
小憫一臉委屈,一邊歎氣,一邊解釋道:
“我爸那天在電話裡沒提名字,我試著問他,他當然不肯告訴我,還把我罵了一通。我還翻了他書桌抽屜裡的文件,但你也知道,重要的文件他不可能放在家裡的。而其它任何地方都沒有這個孩子的名字,媒體恐怕連他存在都不知道。”
“那,這怎麼找啊?”我頓時感到頭大。“這裡隻怕有一半的學生,都是經曆過殺人案的!”
“啊?!”這顯然是小憫沒有想到的。“那…沒辦法,那就慢慢找吧,一個一個的排除。真是的,我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那我跟你一起找!”我當時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你再好好想想,還有沒有彆的信息了?”
“也許我現在給我爸打電話,告訴他我已經在哈德了…說不定他能把名字告訴我。”小憫猶豫道。
“你算了吧。”我也不知道我哪兒來的這種信心,但是我非常確定,不知道為什麼。“要讓馮叔叔知道了,肯定立馬就得來接你回家。這個學校,就不是正常人呆的地方。”
“那就真的隻能靠我們自己了。”小憫用力揉了揉太陽穴,仿佛在努力回想。“聽他們的口氣,那個孩子當時應該還小,現在…現在長大了不少。我的意思是,應該不是小孩子了,所以我爸希望讓他幫忙。”
“範圍還是很大呀…”我一邊撓頭,一邊叨咕著。“那就先排除肯定不是的吧。我們班那幾個就不用考慮了,樂樂的家人是死於車禍…”
“全家人嗎?”小憫突然打斷我。
“呃,她爸爸媽媽,還有爺爺奶奶。她說姥姥和姥爺早就去世了。至於還有沒有彆的親人,我就不知道了。”
“那也不能排除。”小憫語氣堅定地說。“你怎麼知道車禍不是捏造的版本?如果她因為陰影太大而無法麵對發生的事情,心理導師為了讓她更好接受並翻過這一頁,讓她用車禍來代替凶殺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不得不說,以我對哈德的心理治療方式的了解,小憫說的還真不是沒有可能。“但是你彆忘了樂樂的腿,她左腿確實是車禍之後截肢的,不可能是凶手乾的。要是凶手發現了她,肯定不能留下活口。”
“好吧,那樂樂應該不是。其他人呢?”小憫問道。
“子峰的父母都健在,林昊是媽媽出了車禍,他們倆也可以排除。”說到這兒,我一下子呆住了,突然被腦海裡出現的下一個念頭弄得不知所措。
最要命的是,小憫也想到了,自然而然地問:
“那個叫沐雲城的呢?”
看到我猶豫的表情,她肯定立刻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我不知道。”我隻好老實交代。“我從來沒問過他,他也沒講過。你…不會直接去問他吧?”
“當然不會,我又不傻。”小憫白了我一眼,但我已經看到她眼睛都開始發光了。“我先觀察觀察,然後再找機會試探他一下。不過他那個人感覺不太好接觸,你跟他熟,要不還是你來吧?”
“小憫…”
她仔細看了看我,問:
“怎麼了?”
“老沐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現在會是這種性格,肯定跟他過去受到的傷害有關。我…不想試他。”其實我內心兩難抉擇,但還是決定說出來。“如果真的是他…我也不想看到他出什麼問題,萬一再受刺激…弄不好還會加重他的疾病。”
我承認,這時候退縮確實是自私的,我也很想幫小憫,很想找到三十二起滅門殺人案的真相,但是同時我也真的擔心沐雲城,怕給他心理上造成什麼嚴重的後果。這一刻,我有點理解哈德的導師們了,畢竟他們的宗旨就是幫助那些有過殘忍經曆的孩子們恢複到心理正常,對他們而言,一切要以學生的健康為重。
但是,一想到那個殺人魔還逍遙法外,未來還不知道會奪走多少人的性命…
“我會很小心的。”讓我意外的是,小憫沒有罵我,反而是帶著幾分祈求看著我。“你放心,不論那個孩子是誰,我也不想傷害他。也許他根本都不記得當時的情況,所以不是學校不配合,而是根本無法提供幫助。但是,我們總要試一試吧。”
“嗯。”我羞愧地點了點頭。“你是對的。不過…我真希望不是老沐。”
“好吧,那我們先從其他人開始排除,也不一定就是他。”小憫笑道。“好在,雖然我們不知道那個孩子叫什麼,但是三十二起滅門案的所有被害者資料都是公開的,也有照片。對比長相和大概的信息,總會有些眉目的。”
“你還把資料帶來了?!”在這裡,上網都是受限製的,像這種案件信息是絕對沒有可能瀏覽的,就是因為這裡聚集了太多親曆過慘案的孩子。這種限製是為了避免刺激他們,更為了避免學生們能搜到彆的同學不願提及的過往。
小憫搖了搖頭,又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我都記下來了,”她不無得意地說。
我不禁無語,雖然知道她記憶力好,但是三十二起滅門案,總共不知道多少個被害人,要說她全都能記得清清楚楚,我是真的有點懷疑。
“這樣吧,我把受害者都列出來,你也列個名單,把你認識的學生和他們的背景都寫下來,咱倆再比對一下。”小憫提議道。
我點了點頭,看了一下時間,一會兒林昊和另外幾個哥們就該出來了,可以去打一會兒籃球。
“哎,對了!你現在怎麼叫林舒了?”
她怔了一下,笑得有幾分苦澀:
“這名字是我媽起的,她跟我爸離婚後,就一直想讓我改姓,而且她也不喜歡我爸給我起的這個名字,說乾脆也改了吧。反正我一直沒同意。不過這次來哈德,他們問我想叫什麼名字,我就想,萬一我爸媽開始找我怎麼辦?不如就用另外一個名字,省得一下子就讓他們給找到。”
“你可真行。”聽得我哭笑不得。“咦,那要這麼說的話…知道那孩子叫什麼可能也沒用,我們學校好多人用的都不是真名。”
尤其是案子還沒破,為了保護證人,他們應該也給那個孩子起了新名字。
“對啊!哇,想不到幾年沒見,你變聰明了啊!”小憫嘴上誇著我,手上卻冷不防一掌狠狠拍在我肩膀,我雖然不至於像小時候那樣一下子站不穩,但也著實夠痛的。我揉了揉左肩,瞪了她一眼,見她不解,隻能沒好氣地哼了一句:
“我看你倒是一點沒變!”
“哎,你不會還那麼愛生氣吧?”話音未落,我又被推了一把,沒辦法了,此地不宜久留,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我記得你小時候…”
“不行,我得走了!拜拜!回頭再聊!”我逃也似的離開了,跑開好遠,才停了下來。真是的,想一想簡直好氣又好笑,我怎麼到現在還這麼怕她?我都十四歲了,比她高了半頭,而且還是個男生,這樣豈不是讓她笑話?唉,難道說…童年噩夢真的會追隨我們一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