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圓夜的屠殺 —“她有沒有告訴你,她……(1 / 2)

晚上我就去了圖書館,答應了幫小憫做一個名單,但我們寢室真不是適合做這種事情的地方。因為我和張子峰兩個人住一個房間,到了晚上,林昊和一些其它班級的小夥伴還時不時地過來找我們打發時光,想要偷偷摸摸地搞這麼大一個工程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這件事還真的不能讓他們知道,答應了小憫不能告訴彆人,再說我也明白,這種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果讓老師們知道了,小憫在這個學校是絕對呆不下去的。

哈德學校的圖書館從外邊看上去就像一個偌大的陽光房,除了屋頂不是玻璃做的,四麵牆壁幾乎全是玻璃。不過隱藏在鬱鬱蔥蔥的竄天老樹之間,夏天也不會太熱。裡麵掛著厚厚的酒紅色窗簾,裝潢擺設十分古典,連壁燈都做成燭台的形狀。不是每個學生都能來這裡看書的,每個人都有一張圖書館的借閱卡,但是被鑒定為情緒不穩定或有暴力傾向的學生隻能把自己要借的書名告訴管理員艾米,艾米替他們找,然後可以借出去看。

心理測試達標的學生會獲得一張通行證,有了這張通行證,就可以自由出入圖書館,自己在書架上找書,還可以留在寬闊的閱讀廳看書或者寫作業。這樣的規矩也不止是在圖書館,同樣,體育館,藝術館,武術館,還有足球和籃球場都有。

這個時間,圖書館幾乎沒什麼人,正合我意。但是以防萬一,我還是決定選一個隱蔽一點的角落,還不能背對著玻璃,萬一從外麵能看見我在寫什麼呢!沒想到,在尋找最完美的角落時,我卻碰見了沐雲城,正獨自一人坐在我心儀的那種角落,麵前同時擺著兩本翻開了的書。

我知道他看書時不喜歡被打擾,於是決定默默地撤開,誰知這時他竟頭也不抬的來了一句:

“你不會是來寫作業的吧?”

這句話說得我頓時很沒麵子,什麼叫我不會是來寫作業的?難道我就不能寫作業嗎?好吧,老實說,我確實很少做作業,這都怪哈德的老師們在這方麵管得太鬆,沒有人會追著檢查你的作業。不過即便是真的需要交作業的時候,我陳哲再怎麼懶,也從沒求過他沐雲城幫忙!說起來,我們班每次安排作業,每個人的題雖然差不多,但都是不一樣的,就是為了防止我們照抄,否則全班同學早就都來討好沐雲城了。

當然,有兩次我的作業實在拖欠太多,老師一催再催,最後沐雲城看不下去,主動出手幫我解決了難題,幾分鐘就把所有的作業都替我做完了。不過我是真的沒有求過他,最開始是因為不熟,當然不好意思求人家幫這樣的忙。而後來,當我們的關係已經很好了的時候,是不希望老沐以為我隻是為了這個才跟他做朋友。自從來到這裡以後,什麼事都開始考慮得更仔細了,哪怕是和人相處,也是如此。

但或許,恰恰是來到這裡之後,才懂得珍惜朋友吧。

“不是來寫作業。”最後,我還是老實承認了。但要是他再問我到底是來乾嘛的,我還真沒想好怎麼編。所以趕緊反將一軍:

“你在這兒乾嘛?”

也確實奇怪,以我對沐雲城的了解,他看書喜歡找完全沒有人的地方,圖書館雖然向來人不多,平時你也不會在這裡遇見他。他什麼也沒說,隻是把他麵前的兩本書的封麵翻過來給我看了一眼,我才終於明白了過來。

這家夥最近一直在學古希臘語,為的就是用原文看古希臘著作,現在他讀的正是“奧迪賽”。不過就算是沐雲城這樣的天才,學了幾個月後,在這樣的詩文裡也還是會碰到不懂的單詞,所以他才來圖書館,把古希臘語詞典取來放在旁邊。那樣一本厚厚的詞典,他也懶得拿回房間。

我“哦”了一聲,表示懂了,隨之就想溜之大吉,不料他突然又說:

“那個林舒…對了,她以前不叫這個名字吧?”

我登時立在原地,下巴差點沒脫臼:

“你怎麼知道的?”

雖說來到這個學校改名是很常見的事,但是,我記得我並沒有當著其他人的麵喊過小憫的名字啊!

“很簡單,你們從前就認識,你在看到她臉的那一瞬間發出了一聲驚歎,而在這之前,楊老師已經說了她的名字,你卻並沒有這種反應。說明名字對你來說是陌生的,可是一看到她,你就認出來了,而且完全沒想到會是她。”

半晌,我才回過神來,老沐每次都能把事情說得十分簡單,可是我卻想不到。

“你說得對。”逼得我不得不承認。“她叫小憫,林舒是她來這裡臨時改的名字。”想了想,還是不說太多為好。老沐輕輕點了點頭,對我的答複並不感興趣,他隻是喜歡驗證自己的推測與判斷。

“她有沒有告訴你,她來這裡的真實目的?”

冷不防來了這麼一句,他是一如既往地平靜,我卻仿佛被人從頭頂澆了一桶冰水。不知道為什麼,就好像我自己做錯了什麼,被抓了現行。

“你…你為什麼會這麼想啊?”我支支吾吾地說。

他的回答還是很簡單,真的,這次我應該想到的:

“她不像需要心理治療的人,完全不像。”

連我都看得出來,老沐又怎麼可能注意不到呢!不過這麼一說,我倒是有點惱火。小憫不像,難道我就像嗎?!

“什麼意思?那你覺得我像需要治療的人嗎?”我氣哄哄地說,嗓門不由得提高了一些。“我本來也不需要治療,沒辦法,家裡窮得吃不起飯了,才來這兒的!”

話一出口,我又有點後悔了,這樣說,仿佛是在抱怨,又像是在歧視這裡的其他學生。實際上,我並沒有什麼可抱怨的,相反,我一直很感激哈德對我們家出手相助,儘管其實我不是很符合他們的救助標準。好在老沐也沒有生氣,反而淡淡地笑了,平靜地說:

“你當然不一樣。關於林舒,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他這樣說倒反而讓我覺得愧疚,可是我畢竟答應了小憫保密。我在他對麵坐了下來,垂頭道:

“小憫有她的理由,但…她不想讓我告訴彆人,我也答應了。”

“我明白。隻要她告訴你了就好,那麼,應該就沒什麼可擔心的。”

擔心?有時候我也真的摸不透沐雲城,他仿佛隨時都很警惕,什麼事都考慮得很多,就好像隨時準備應對危險似的。小憫來這所學校確實可以說是動機不純,不過…難道在他看來,她還能把學校掀翻不成?

“你擔心家裡的事情,是不是也解決了?”正當我還在想這些的時候,他忽然又問。

老沐不說,我都差點忘了。今天,就在小憫走進教室之前,我剛剛獲知了一個超級好消息。學校總是定期給每個學生分發新的文具,床具,洗漱用品,甚至補貼一些衣物,但我其實不需要那麼多,而媽媽和姥姥現在卻隻能靠姥姥的一點退休金勉強度日。之前我就跟老沐吐露過我的煩惱,還一度考慮過輟學,好去打工養活家人。老沐勸我去找劉老師,問他可不可以用多餘的補貼用品換成錢寄給家裡,還說他也有很多用不上的,可以一並給我。

當我跟劉老師說明情況之後,卻意外得知了隻要通過心理測試,就可以在學校裡打一些零工,完成任務就能拿到報酬。雖然不多,但隻要我多做一些,就能讓媽媽和姥姥的日子變得好過很多。我把這個消息分享給沐雲城,他似乎並不意外,說道:

“我之前就隱約聽說過類似的事情,所以讓你去問劉老師。如果這樣的話,我也和你一起去。我應該也能通過測試。兩個人掙錢,會比一個人快很多。”

“你真的要跟我一起去?”我還不知道打工具體是要乾什麼,老沐一直身體不太好,我有點於心不忍。但是麵對這種朋友,他下定了決心的事,再多的話都是多餘的客套。

“我也沒有什麼彆的事。”老沐把他的“奧迪賽”推到一邊,每當幫助彆人的時候,他總是能把一切都說得輕描淡寫。“我也沒有家人,更沒有需要用錢的地方,正好可以幫你媽媽。”

我拍了拍他的手,感謝的話都堵在胸口說不出來,好兄弟,還需要說什麼呢。

隻是老沐隨口提到的他沒有家人這件事,卻像一根芒刺一樣紮在我背上。他果然沒有家人,真的太符合小憫找的證人的特征了。但我真的希望不是這樣,想了想,決定還是先不告訴小憫。畢竟,學校裡有的是符合這一條件的人。

於是當晚,我在圖書館一直呆到十點關門,列出了一份11個人的名單,但是哈德光是初中和高中就有十五個班級,總共怕是得有七八十人,大部分我都不認識,這個名單隻能算是冰山一角。第二天早上,我和小憫在吃早飯的時候對望了一眼,沒有提調查的事,不過隨後我匆匆吃完離開餐廳,就看見小憫也已經起身去送盤子了。

儘管離上課還有將近一個小時,我們兩個很快就不約而同地來到了教室,各自拿出了我們昨晚準備的名單。比起我的那個,小憫做的被害人名單就規整多了,條理清晰,一目了然。隻是規模也實在是太大了,她把列表寫在一個新的記事薄裡,整整占了二十多頁,完全無法想象她是怎麼記下來的。這麼一看,隻寫了十一個人的資料就叫苦不迭的我,實在是慚愧。

“月圓夜連環滅門案,第一起發生在二十五年前。”小憫指著記事薄第一頁,低聲講道。“農曆八月十五,正是中秋節這天晚上。山西平陽縣,有一家五口慘遭滅門,分彆是一對夫妻和他們十五歲的兒子,以及男方的父母。雖然根據現場的血跡判斷,五個人死於不同的房間,最後屍體卻全部被擺在客廳,呈跪姿圍在茶幾四周。當時警方逮捕了一名嫌疑人,因為被多人證實與男主人不和,有作案動機,被害者的家裡也留有他的指紋(儘管他本人辯解隻是因為從前去過他們家裡),加上案發時沒有不在場證明,所以當地公安局對他嚴加審訊,最後他也招供了。不過…據說他的供詞其實有很多不符的地方,隻是當地政府急於結案,所以也沒有人在意。很快,這個人就被判處了死刑。”—她沉默了片刻,接著說:

“可是七年之後,又發生了第二起滅門案。”

我翻過頁,第一起案子和第二起之間相隔了七年,那之後,卻在一年之內接連發生了十二起。不同的城市,甚至不同的省份,但每次都是陰曆十五,月圓之夜。更甚的是,每次都是滿門屠殺,死者的屍體全部都以跪姿擺放在客廳,圍成一個圈。

“這樣看,其實也不能肯定第一起案子被判刑的嫌疑人是被冤枉的。”我托著腮幫子叨咕。“隔了那麼長時間,不排除是模仿作案。”

小憫點了點頭:

“這一點,一直是個疑問。第一個案子和其它的還有很多不同,比如被害者身上的傷口。男主人和孩子是被刺穿心臟,當場身亡,女主人和兩個老人卻是渾身多處被刺傷,失血過多而死。而後來的每一個案件,所有死者都是刺穿心臟,一刀斃命。另外,第一個案子的現場非常淩亂,仿佛經過了一場打鬥,隻可惜當年的技術沒有現在這麼先進,還是沒提取到什麼有用的線索。我看過網上一些專家的觀點,有人認為第一次作案是臨時起意,凶手並沒有太多準備,而之後的每一次,是經過縝密計劃,手法也愈發嫻熟。但也有人認為,第一個案子和後來那些案子背後的凶手,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我接著往後翻,其實後來的情況我大概也都知道,隻是記得沒那麼清楚了。連續犯下十二起滅門案之後,凶手沉寂了三年。十五年前,我和小憫都還沒出生的時候,又接連發生了三次。正當全國陷入恐慌之時,月圓夜的屠殺突然又戛然而止。再次出現是在八年之後,那一年的九個慘案,其中一起就發生在我們白岩市,我們甚至還見過死者,他們家孩子隻比我和小憫大兩歲,和我們上的是同一所小學。

算上今年已經發生的七次,是的,總共有三十二起了。

在我翻看受害者資料的同時,小憫也看了我列的學生名單。不過光有這點信息,自然是看不出什麼的。我打算找機會帶小憫見識見識名單上的這些人,但是麻煩就麻煩在,這些親眼目睹或者家裡發生過凶案的學生幾乎都屬於那些我們私下裡所說的“問題班級”,平日裡,我們跟他們接觸少之又少。

“哎,你說…會不會,這裡某個受害者,就是我們要找的孩子?”我突發奇想,盯著眼前的名單問。

“什麼?”小憫看向我,滿臉疑惑。

“你看,被害人當中有很多孩子,但會不會其中有一個沒死呢?”我隨手指了幾個姓名給她看。“因為連媒體都不知道有幸存者,可是受害人的資料又全都被公開了,這些被害的家庭都是有人認識的,如果某一家還有一個孩子,卻沒有被提到,肯定會引起熟人的注意。可是這麼多年,有關幸存者的事沒有走漏半點風聲,我懷疑…警方為了他的安全,把他也列到死者的名單裡了。”

小憫凝神思索了一會兒,說道:

“有可能是這樣,但問題是,我們完全不知道這個孩子是在怎樣的情況下幸存下來的。如果他是身受重傷,被搶救了過來,那麼確實有可能像你說的那麼做。但你彆忘了,這個連環殺手是能夠一刀刺穿心臟的,那麼多次都準確無誤,失手的可能性很小。所以也有可能是凶手並沒有發現他,他才得以幸存。如果這樣的話,他的名字不可能出現在死者當中,平白無故多了一個被害者,凶手一定會發現的。”

她正說著,教室的門忽然悄無聲息地打開了。我心裡一驚,難道時間過得這麼快,已經要上課了嗎?不過看了一眼掛鐘,明明還有半個小時。再抬頭看,原來不過是沐雲城,這家夥每天都會提前來教室。隻是,他怎麼也沒想到今天會這麼早就在這裡撞見我和小憫吧。

“早…早啊,老沐。”我一時不知所措,隻得尷尬地傻笑著,一邊急忙把小憫的記事薄合上推給她,又一把抓起我做的名單疊起來,也塞給了小憫。

小憫把東西收起來,準備起身,為了方便分享情報,之前我是坐在自己的課桌前,她卻是霸占了和我相鄰的沐雲城的課桌。

老沐就像沒看到一樣,走過來後,隻是淡淡對我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