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是的,你什麼時候來都可以,
我從來沒有仇視過你的同類,以及那些不順從我的人,
諷刺——是我最不討厭的行為,
人類最容易氣餒,他們很快就會進入永恒的睡眠。
因此我很樂意給他們找個同伴,充當魔鬼的角色,刺激他們。
——歌德《浮士德》
兩個月過去了,我並沒能很快的習慣新的生活,我甚至越來越無法忍受這裡的一切。
我討厭這裡的黃土被每天夜裡飛馳而過的大卡車揚的漫天都是,我每次都會被那些塵土嗆得喉嚨生疼。我無法忍受天不亮那些女人的吆喝聲或者是拍打被子的聲音或是鍋碗瓢盆的聲音響徹在大院裡,這裡的女人比男人還要強悍,她們必須要更加凶狠才能活下去,我經常看見她們在路上一手挎著菜籃一手拉扯自己的小孩匆匆往家走,仿佛多在街上待一秒就多一分危險。我還討厭每天早上和晚上都不得不爬上爬下那段陰暗的樓梯回家或者去上學,說到學校,我更加討厭我的同學甚至是把我當成珍寶一樣每天都要把我拉出來誇讚一遍的李善美老師,那是個又矮又胖的,看起來十分笨拙的女人,我私心覺得她的名字和外表及其不相符。她會在每次上課前,都點到我的名字,然後大聲的用這裡的方言念我寫的作文,或者誇讚我的算數又考了滿分,每當在這個時候,我就不得不站起來接受所有人目光的洗禮。我儘量去無視那些或探究或崇拜或是不屑的眼神。
這裡每一個小孩都有點壞,但也和我從前在漢城時遇到的小孩差不了多少,他們從來都不當著李老師的麵淘氣。有一次,我親眼看到他們將我的寫字的鉛筆和橡皮擦偷偷藏了起來,我沒有辦法和之前那幾次一樣,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我走到那個看起來有點壯的男生,他們領頭的那個叫樸浩宇的麵前,向他伸出手,讓他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他們都用方言,說了些譏笑我的俏皮話,有些詞甚至我無法準確的說明那是什麼意思,但我知道不會是什麼好話,然後周圍一圈爆發出不懷好意的笑聲。但我還是堅定的站著,仰著頭眼珠死死盯著那個幾乎高了我一頭的男孩兒,向他又重複了一遍:“把東西還給我。”但樸浩宇得意洋洋但回給我同樣挑釁的目光。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收場,我想至少我應該要把我的東西要回來,或者我應該讓他們知道我的厲害,但樸浩宇又高又壯,他的拳頭幾乎是我的兩倍大,真的動起手來我一定會被揍的很慘,更何況我從來沒和人打過架。在這種時候我居然還可以冷靜的思考。周圍已經湧上一圈小孩,每個人都抱著看熱鬨的心態看著我們,就在事情快進入到我無法控製的情況時,幸好老師來了,人群很快就散開來,樸浩宇也礙於老師的權威,他將我的鉛筆和橡皮擦扔在地上,用方言咒罵了一句才走開。
我不得不彎下腰去撿起來屬於我的東西。等我直起身子,我又看到那雙黑漆漆的眼鏡注視著我。
那個目光裡夾雜了很多很複雜的東西,但我還是清楚的捕捉到了,那是蔑視和嘲笑的目光。
細密的汗珠爬上我的頸背,明明剛剛在那樣劍拔弩張的情況我都可以表麵泰然,但現在隻是被那個人看上一眼,我就要倒下了嗎。
金在中把腳下的足球向我踢了過來,沒用多少力氣,我很容易的就接到了,然後又把球踢還給他。
“你就是鄭允浩…”他說道,“那個從漢城來的小娘娘腔?”
“娘娘腔”——我知道他們都在背後這麼稱呼我,我估摸著知道,也許是因為我不會說方言,總是說的是一口漢城話,以及我沒辦法做到他們那樣,所有的話都靠吼叫著說出那些我說不出口的臟字,所以被他們排擠。
我點點頭。儘管我們住的樓挨的那麼近,我們的臥室的窗戶相對著,但我們對彼此毫無了解。或者說,至少他對我一無所知,而我知道他擁有五套足球衣,甚至還有對應顏色的鞋子,他每天晚上總是在十點以後才會上床睡覺(每天九點我就會在母親催促前早早躺下,可我並不會直接睡去,我總是仔細留意著對麵那扇窗戶裡的聲音)。我還知道他總是獨來獨往的。
“我猜你肯定不敢揍那小子!”他歪著腦袋並沒有看我,兩隻腳交替開始練習傳球,然後又將球踢到我這邊,我不得不移動才接住球。
我的臉唰的一下紅了,這種被人小瞧的感覺並不好受,尤其是被他。我把球踩在腳底下,第一次抬起眼睛直直的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