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我沒從窗戶翻過去,而是很鄭重的敲響他家沉重的大鐵門。
開門的是他的父親金英才。尼古丁的味道,沒有整理的儀容,和我平日裡在街上看到的男人們都不太相同,金英才擁有一頭巧克力色的微卷的長發,臉也很蒼白。他明顯正在吃早餐,左手還握著西餐刀。我禁不住偷偷往後退了半步,打招呼道:“金先生好,早安。”
金英才看到是我,拿起胸前塞著的餐巾擦拭下嘴,淡淡地說道:“哦你是來找在中的吧。進來吧,他在房間裡。”
說完他不等我再說話,轉身又坐回到餐桌旁拿起報紙一邊看一邊吃早餐。我在玄關換了鞋子,飛快的跑到在中的房間。我傾斜的目光瞥了一眼金英才,他拿刀叉的方式很優雅,即便是坐在這樣有些簡陋的餐廳也像是置身於高檔的西餐廳一樣。他的脖子很長,長發隨意散在棱角分明的的肩膀上,整個人在晨光的照射下顯得更加蒼白和消瘦。他對我或者一切表現出不感興趣的樣子,但又覺得他隨時在思考什麼,像一頭匍匐在黑暗中的餓狼。(我那時一直對在中的父親有種莫名的崇拜和安全感,那種感覺好像甚至比對我的父親還要來的更權威,也許是他在這片城區的威名赫赫,所有人都怕他,我也怕。)
我打開在中的房門,一眼看到他正趴在床上看漫畫,他穿著一件白色的有些鬆垮的背心,下麵隻有條內褲,露著兩條白花花的腿,沒什麼肌肉,顯得又細又直。
我不禁咽了口口水,背上立刻爬上了細密的汗珠。那種日以繼夜這麼著我的感覺又一陣一陣的向我襲來,從不會分時候,分場合。我感到恥辱。
他頭也沒回,從枕頭下拿出一疊宣傳單頁,招呼我過去:“來啦。你來看這個。”
海報上碧藍色的一望無際的大海,近處是金黃的沙灘,讓人看了心生向往。
“你就是要去這嗎?”我坐在他的桌子前麵,順手接過來那張海報遮在身前,以遮擋我的窘迫。
“對!那有海,特彆大的一片,比我之前和你講的,那個小湖泊大多了。”
“不能不去嗎?”一想到整整兩個月我都會看不到他,我覺得心有些空落落的。
“怎麼可能!我爸都定好機票了!他好像在那還有工作……不過我也不清楚,他從來不和我講那些事。”
我們都清楚,在中口中說的他父親的工作指的是有關什麼的東西,但我們從來都不說破。我們習慣於仰望、模仿那些看起來很厲害甚至是很凶殘的□□的模樣,但至少我,從未想過成為一個真正的□□,究竟需要去做什麼。
不過眼下我想到的是,在他的對未來的短暫的計劃中沒有我,沒有我們,沒有我們在一起的快樂的時光,一想到這一點我就會有點傷心。
“那高中呢?你會上高中嗎?”我叉開話題,裝作很隨意的樣子坐在他的床上,問道。
周圍和在中一樣處境的小孩,大多都不會再接著上學了。
他還是一副隨意的樣子開著我的玩笑:“上啊!我還要和你上同一所高中。大哥會一直在你身邊保護你哈哈哈。”
我最終一個人慢悠悠的走回家,回到家卻發現,除了還在學校的智慧之外,我的父母都在家。我拉開大門,正好看到他們沉默的坐在客廳當中,放佛正在等我回來一樣。我的心開始咚咚跳的很快,一股不詳的預感快速爬了上來。
果然——“他們告訴我你加入了一個團夥。”父親出聲詢問攔住了想要趕快回到房間的我,我隻好不得不停下來轉過身,麵對兩雙緊盯著我的眼睛。母親的眼裡有擔心和不安。
“什麼團夥?”
“一個紮輪胎的團夥。你從來沒有聽說過?”
“沒有。從來沒有。”我下意識的撒了謊,為了顯示我的話的可信度,我迎著父親銳利的探尋的目光一錯不錯的回看過去,因為我聽說,隻有撒了謊的人才不敢看對方的眼睛。
這樣漫長的靜默我覺得足足持續了有一個世紀那麼長,最終我還是勝利了。
父親深深歎了口氣,對我說道:“最近上麵有個非常重要的工作派了下來,我可能會經常沒辦法在家,你就是這個家裡唯一的男人了,你要照顧好媽媽和你的妹妹。”
我木然的點點頭,還不太明白他話裡的意思。但我知道我躲過了一次危機,如果被發現,我和在中一起,去紮破人們的輪胎以賺取零花錢,父親一定會打死我。
“你知道的,你不能像你的父親說謊,對嗎?”最終,他經過我身邊的時候,這麼對我說道。然後他不等我的回答就出門去了。
後來我再回頭看的時候,十分後悔,發現自己做錯了太多事情,明明有無數次可以坦誠的機會,明明有太多次可以去選擇的機會,但我每一次都選擇了用謊言去遮蓋真相,直到最後,我再也無法對任何人說出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