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廢話,兩邊都上。”
漆黑的房間因為打開的門一張一合,才泄露出的一點亮光隨即又陷入黑暗。
片刻,我被帶去另一個房間,他們給我的身體裝上連接了無數條線路的儀器,一字一句,將過去兩天的問題又重複問了一次。
他們給我做了測謊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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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的宛如平日的傍晚,突如其來下了場暴雨,三月份的天猛地又附上一層寒霜,我下了晚課撐起了早上母親給我準備好的雨傘走出校門,周圍都是因為暴雨而滯留的學生。有的給家裡去電話讓來接,有的已經迫不及待衝入了大雨之中。
我撐著傘緩步走著,有些格格不入。
沒人敢和我搭話,沒人敢和我共撐一把雨傘。我從來都不屬於這裡,現在更是已經無法融入了。
雨下得很大,偶有電閃伴著轟隆的雷鳴將漆黑的夜幕撕裂了一道傷口,雨滴劈裡啪啦砸在傘上,耳邊是人聲鼎沸,我看見金在中站在雨幕中馬路的另一邊。
一身黑色的運動服,沒打傘,他戴著衣服上連接的黑色帽兜,襯得一張臉慘白。
怎麼總是在這樣的雨天。我默默地想。
他總能這樣,高高在上的睥睨般的,仿佛不帶一絲感情的出現在我麵前,他知道該如何做,甚至他什麼都不用做,就可以享受到我對他的卑微的臣服。
我知道他一直在看著我,即便隻是被他這樣注視著,我都感覺得到,我的靈魂仿佛都灼燒起來,即便隻是被他注視著,我都會如此歡欣雀躍。我再一次感覺到,原來我還活著。
在他享受著可以隨時製裁我的權利的同時,我也同樣這樣,以最卑微的方式,享受著被他掌控的失控感。
人不可能選擇兩種命運。
一個人的一生隻能選擇一種命運,我不可能在兩種價值觀裡反複橫跳。我應該選擇的是回到屬於我自己的正常人的生活當中,回到學校和同齡人一樣,上課、學習、然後考上大學就可以離開這個肮臟的地方。這個選擇裡,沒有幫派血腥的鬥爭,沒有黑暗的內幕,沒有為了生計的脫層皮的奔波,並且,沒有金在中。
我短暫的選擇了他,現在我知道,事情都過去了,他還好好的活著,或者說,他成了這個地方幫派新的領頭者,還是最年輕的老大,他能活得更好了,這樣就足夠了。
我想就這麼說服自己,我知道他還完好的站在這裡就已經足夠了。
我希望自己能成為瀟灑的,先放棄的那個人。但從來都不是,我沒有先放棄的資格。
金在中隔著一道漫天雨幕,在帽兜下的蒼白的臉上,衝我露出一個好看的、挑釁的笑容。
那是個勝利的微笑,大剌剌的掛在臉上,宣告著自己的勝利,戰勝了對方的勢力,戰勝了高高在上的司法權利。
我感覺腦子裡有根一直緊繃的弦就這麼突然崩開了,震得我腦子突突跳得疼。
我懷疑我從來都不了解他。
現實也的確是。
他在過的是什麼生活,他認識的都是什麼人,他在做的事都是什麼,這是每天隻會讀書的我窮極想象都無法想象出來的事情。
他一直站在雨裡,一動沒動,就好像我和他的每一次他都是站在原地,等著我走向他。
我突然覺得他看起來有點傻。
我想過去問問他。
【死在火災中的那對無辜的母女,你認識嗎】
【你也會像我一樣,從那天開始每天都會做同一個噩夢嗎?】
【你安心嗎?】
【哥,你沒什麼要問我沒什麼要和我解釋的嗎?】
我向他邁進一步。他同時向後退了一步。
明明隔著漫天雨幕,我卻看得分明,他隻是微微向我搖了搖頭,轉身離開,身影很快就溶進了黢黑的雨夜。
我有點自戀的想,他可能是為了保護我,所以不願意再和我見麵了。也許也是為了保護他自己。
果然之後很久我都再沒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