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ty love 在我在漢城大學……(1 / 2)

在我在漢城大學地第三個年頭,隨著共同民主黨和新自由黨還有正義黨的三黨聯合,代表著新社會自由主義的新國家終於結束了長達十三年的軍人統治,我的父親終於又重新回到了漢城這個政治權力的中心,他的年紀已經不算年輕,但對於即將開始的政治生涯來說,還隻能算是毛頭小子。

最終在92年的年初,我們一家又都搬回了漢城的富人區。母親帶著妹妹歡天喜地的搬入了新家,他們從那個破敗落後的小鎮帶回來的東西很少,大件用大車拉著,很多用的包括衣服,都已經不符合他們現在的身份和地位了。他們幾乎都把那些東西丟在了那裡。

好像這樣,一切令他們蒙羞、屈辱的事情都不曾存在過。

自欺欺人的不止是他們。

這三年我借著學業忙碌的借口,一次都沒有回去過,我刻意忽略、封鎖有關於那個讓我傷心的地方的一切消息。

我也不再隻把自己沉浸在那個隻有金在中的世界,我開始學會偽裝自己去扮演一個正常的不是同性戀者的模樣,我們學院舉辦過幾次男女學生之間的聯誼,我去過兩次。唯一的記憶點就是聯誼的地點的那家飯店的羅勒意大利麵非常好吃,剩下的倒是沒有給我留下更深的印象。

但大學果然是個更好的地方,身邊都是一張張青春的麵孔,這裡更加開放,不僅在文學上,還有政治上。他們更加追逐社會的公平和正義,我們聚在一起談論有關這個國家未來的空話,但我們每一個人都興致勃勃地沉浸其中。

有時候我甚至會懷疑,在那個貧窮落後的小鎮、那些人以及那些瘋狂的事情是否真的發生過,還是都不過是我在混亂的青春期的一個泡沫般的妄想。

能夠來到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這個社會乃至國家的佼佼者,還有大學裡的優秀的老師,他們都用一種非常複雜的表達方式,他們寫東西也非常考究,他們有很強的分析能力,有清晰的邏輯,那好像都是在那個小城裡,金在中和我所不具備的。我便開始訓練我自己,我想和他們一樣,漢城話本就是我的母語,有時候我覺得我能做得到,能克服我麵對這個世界的種種不適,也能控製自己的情感,避免倉促、草率的表達。總之我已經掌握了一種講話和寫作的方式,通過非常考究的用詞,還有穩重、深思熟慮、緊貼主題的句子,以及乾淨、正式、高雅的文體,常會讓我的對手無話可說。

但那天晚上,事情並沒有向著我所希望的方向發展。

學院裡舉辦了一場小型的小說解讀會,受邀參加的都是常常在漢城時報上發文章的活躍青年還有成績優異的高年級學生,還有幾位德高望重的教授。當然我也包含在內。從升入三年級開始,我也在報紙上發表過兩篇針對當代事件以及經濟危機所帶來的民生問題的相關文章,得到了不少報社和出版社的矚目,甚至因此收到過不少電話來向我約稿。我有想過往作家或者評論家的方向發展,但遭到了父親的不置可否,事情也就因此耽擱了下來。

我記得那次的讀書會的主題是當時國內一個非常激進的青年作家的代表作,這本小說借著主人公一生浮浮沉沉抨擊了現在我們國家迂腐陳舊的執政黨,這本小說言辭十分激烈,引起了上麵的高度重視,但也在高級知識分子中得到了很多支持的聲音。

果然那天晚上的辯論也十分激烈。幾位教授站在新自由派的角度說話娓娓又不失分寸的措辭精準使得我們在場好幾位同學都啞口無言的敗下陣來。

我生在漢城,八歲之前我都成長在優渥的環境裡,我接受的是西方標準的貴族精英的教育,我從小就會說一口流利的漢城話,這和金在中完全不同,從我認識他起,他的口音就是那座鄉下小鎮的土氣的方言,我沒有想到,我的偽裝有一天會在口音上露出破綻。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很激動,包含我在內,突然間我的口音就變得很重,不再是我平時所用的標準的漢城話,而是——金在中在我麵前發表演講、見論時那種激昂的口音。我現在耳朵邊還能清楚的記得他的聲音,所以我沒有描述錯誤。就是那種帶著貧窮的、鄉下的方言。那個破舊的城區,大院,馬路還有隧道,都在把他的語言、行為方式強加給我,漢城的一切真實的生活好像忽然淡化了,成了幻影,而那個和金在中一起生活過的地方,那裡的一切,才是真的有血有肉的。

我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這讓我覺得羞愧。明明事實不是如此,但那些事實我無從辯解,我曾家道中落,流落到貧民區,一個小小的檢察員的兒子,操著一口南方腔,很驚異自己能走到這一步,在那兒扮演一個年輕、有文化的貴族階級的高級知識分子。

也許落在我身上的目光隻有一瞬,但這依舊讓我覺得很是難熬,我努力想讓我的注意力放在這場已經失去原本主題的小說解讀會的辯論上,但我仍然有些心不在焉。

現在他們談論的內容已經完全偏離了小說本身,發散到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對西方的無限度的容忍,對內的傲慢與反權威文學。一位最為年長的文學院的教授言辭激烈的抨擊了在場的所有青年學者,“我並不是針對這些年輕人,”最後他總結說,“而是想指出,那些有學問的年輕人,他們處於利益,見風使舵,追隨那些愚蠢的時尚。”說到這裡,他做出要離開的樣子,低聲說,“對不起,讓一下,謝謝。”

在場的那些人都站起來讓他過去,雖然有些敵意,但大多數都是帶著欽佩。

解讀會的場所設在校園裡一個四周都是台階的場地,大家隨意的席地而坐,夏末的晚風吹著並不冷,我看著那位教授的背影往出口走去,目光突然被出口處站著一個身穿白色毛衫的青年所吸引。一瞬間我甚至覺得我產生了某種不應該發生的幻覺。

這讓我頓時從地上彈跳起來,我的思緒非常混亂,我很難相信我的眼睛看到了什麼,但我的腳步沒有停止,我一個一個撥開人群,無法控製使腳步沉穩,我的思維非常混亂,我很難相信金在中真的在那裡,在漢城大學的一個小小的角落。但我再看他,不像我,他腳步沉穩,微笑著也向我走來。

我們握了握手,他的手非常熱,我的手很冰涼。

我的內心澎湃,但麵上隻是露出一個標準的笑容,我說,我怎麼都想不到,你會出現在這裡。

他也說,經過那麼長時間,再見麵真是開心啊。

我知道,那天晚上最糟糕的時刻已經過去了,他現在站在我麵前,真真切切,我非常激動,壞心情也逐漸平複。

我把金在中介紹給我的同學學長們,我說,這是我在公州的朋友,我們是小學還有初中的同學。金在中表現得落落大方,他今天穿的十分妥帖,一身淺白色的毛衫搭上一條棕色的休閒長褲,腳上一雙不染塵埃的皮鞋,他的頭發也不再是當年張揚的金色,又染回了溫柔的黑色,額前的劉海柔順的搭在眉上,好像是不久前才修剪過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個溫潤如玉的知識分子,年齡和我們一般無二,隻是臉色看起來稍顯蒼白。但當時的我實在是太激動,顯然已經顧不得那麼多細節了。

金在中誇讚了幾位學長們剛剛的發言,他的談吐舉止都十分得體,說出來的話也不讓人覺得是刻意的諂媚討好,反而是針對剛剛的內容又進行了一番有來有往的交流。我的生長期和金在中來自相同的環境,我們都非常努力地掌握了那種高雅的語境,但金在中好像更加能自如地掌握了那種語言的魅力,令從他口中說出的話更加令人信服,一切加起來使得他本就出眾的外貌更顯得熠熠,而我原本因為那令人蒙羞的口音感到羞恥,但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金在中來了,一下子完全顛倒了,令我害羞的東西一下子變成了我炫耀的資本。

我一下子好像靈魂離開身體以俯瞰的角度看著這一切,我對現在發生的一切都太滿意了,我看著這樣的金在中,好像他本就該如此這麼生活在這樣的環境,高貴的像個小王子。

這時我的教授從一旁走過來,要和我講關於下學期對外交流活動的事情,這原本是一件讓我激動的事情,能在第三個學期的下半去國外進行交流活動原本一直都是我所期望的。我猶豫了一下,因為我不想錯過金在中,一小會兒也不想錯過,但我也想改變一下我留給他的印象。我像動物界求偶的雄性希望能在他麵前展示我優秀的那一麵,而不再是曾經那個隻會跟在他屁股後麵要受到他保護的小男孩。

他還在和我的學長們聊天,我一邊和教授確定外出交流的細節,一邊用眼睛的餘光看他。完蛋了,我想,隻要有他出現的地方,我的眼睛和我的心就再也沒有辦法兼顧其他任何事情,我隻能看著他,我滿心也隻能想著他,我沒辦法用更華麗的辭藻去形容我的感情了,我隻覺得眼眶熱的發紅,我的聲音也一定是顫抖的,我努力在控製著我的身體,我想表現得更加遊刃有餘。

最終教授微笑著拍了拍我的肩,我也和他握手告彆,我的心跳得很快,生怕眼神一個錯過,他就會離開。

金在中沒有離開。學長們也都依次離開,金在中站在不遠處的人群之外等我,不急不許,整個人站的端正,顯現出一種彆樣的瀟灑來。我的腦海裡浮現出了初中時那個還時長遊蕩在街上身揣一把小刀的金在中的模樣,但轉眼間,他就從那個桀驁的少年轉換成了眼前這個年輕男人。我滿心感慨,如果他的出身不是那樣,也許他就不會走那麼多彎路,那對他的身心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但那些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因為現在金在中就站在我麵前,我一想到我在看著他的同時,他也同時在看我,我的心就熱的發燙。

我們並肩緩緩地走在夜晚地校園小道上,時間臨近熄燈,除了自習回去地學生,人數寥寥。這倒正適合我們此時。離開了喧鬨地人群,我們終於再一次可以彼此麵對麵,說著我們彼此地近況。

我設想過數百次,我們相見地場麵,我會以何等高傲的模樣向他展示我現在獲得的一切,向他宣示,你看,離開你我過的生活更加好了。但現在不完全是那樣,我們沒有提起那次衝突,我說了我發表的文章,還有未來想要發展的方向,也詢問了他的工作的情況,他沒有詳說,隻說一切都好。

夏末的夜風微微的涼,我們都穿的有些薄,走路時肩膀的布料不時擦碰,就能引起我心底一陣酥麻。他忽然問我:

“你現在都在漢城生活了。”

“是的。”

“我看你們還有很多東西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