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白雲客棧東廂儘頭那間客房的燭火忽然熄滅。空中閃過幾個鬼魅般的身影後,整個客棧陷入一片死寂。
客棧前方的大道上,遠遠傳來車馬的行進的聲音。漸漸地,隻見一隻四乘的高大玄鐵馬車吱吱呀呀停在店門口,那原本應是車夫的位置上竟空無一人。
一輛無人駕馭的馬車!
空氣中透露著一片肅殺之氣。拉車的馬兒也焦躁不堪地用前蹄刨著地麵。似乎是在招呼著店主前來開門。而整座客棧對這一切隻是不動聲色地回以靜默。靜默到仿佛唯一的活物隻有大門上那串飄搖在風中的燈籠。
突然一聲驚雷般的巨響,玄鐵馬車的四壁猛然向四麵彈開,從巨大的車廂中遊蛇般地竄出數十個黑衣蒙麵的身影,手持鋼刀飛一般地朝客棧門襲去。就在最前方四人的刀尖剛剛接觸到門板的那一霎那,門板突然上下翻轉,帶著巨大的勁力瞬間擊中四個黑衣人的頭部。門板翻轉的力量帶起的勁風竟使四人同時向後飛去。而在四人身後正準備攻擊的其它黑衣人見勢不妙瞬間齊刷刷撤刀,閃身向四處散開。
被擊中頭部的四個黑衣人撞到地上,七竅流血,已然氣絕身亡。
剩下的黑衣人越過同伴的屍體,慢慢從兩側接近客棧門。在為首的兩個人點頭互相示意後,二人同時抬手揮刀,從左右兩方直斷門軸。隻聽見“哐啷”一聲,原本靈活翻轉的兩扇門板瞬時向外倒下,在一片煙塵之中摔成幾段。
兩個黑衣人首領瞪了一眼碎裂的門板,向身後做了個“小心”的示意,然後慢慢向客棧內潛行。此時的白雲客棧,失卻了正門的兩扇門板,活似一隻張著黑洞洞大口的巨獸,等著將這些步步接近的黑衣刀客一一吞噬。
當黑衣人全數進入客棧時,隻聽見一聲輕微的木板摩擦聲。一個黑衣人首領驚覺腳下地板有錯位之勢,頓時疾呼一聲:“不好。”然後迅速跳離所站之地,躍上身旁一張桌案。誰知他一隻腳剛踏上桌麵,那四方桌角竟齊齊折疊起來,桌麵上倏地伸出幾枚鋼刺,生生紮進黑衣人首領的小腿。黑衣人首領驚慌之下抽刀砍斷桌板,順勢跌落地下。霎時地板上的木條已全數翻起,銳利的尖端硬生生刺入他的身體。頓時,一陣黑血飆出,那黑衣人首領抽搐了幾下便失去生息。
此刻客棧大廳地板上隔行翻起的木條形成一道封鎖退路的迷陣。一些黑衣人腳陷入隔行的縫隙中,被地板之下的芒刺釘住了腳麵,無法脫身。而另一些黑衣人急於脫離險境卻被翻轉的木條絆住退路,最後紛紛倒地身亡。
另一名黑衣人首領早已洞悉這一瞬間的變故,他非但沒有尋退路,反而一路直往裡進。他飛身踏上通向二樓的樓梯,隻輕輕一點便避開階梯上刹那間翻轉亮出的利刃,徑直朝上奔去。就在他腳步剛觸及最後一級階梯時,整個二樓的走廊瞬間塌落。他一個機靈,在下落的木板間借力轉身,直直向房粱飛去。
然而所借之力畢竟太弱,他無法直接踏上橫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在空中勢頭將儘,出手企圖抓住橫梁。偏偏就在還差最後幾分摸到橫梁的時候,一絲銀光流過他伸出的手腕,他還未覺察到疼痛,手掌已如離弦之箭一般飛離了他的身體。
“啊——!”一聲慘呼之後,黑衣人首領並沒有想象中那樣身體墜地,他忍住疼痛向四周望去,隻見周圍空間縱橫交錯布滿了極細的鋼弦,將他生生吊在空中。
原來這屋子的每一個角落全部用機關封死了,他們一旦踏入就根本沒有任何活路可言!
可惜自己覺察的太遲了!
“如何?今夜可是大開眼界了?”一個懶懶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黑衣人聞言抬首一望。就在剛才他欲攀附的房粱上,正飄飄然坐著一位公子,黑暗中那月光般的白色身影好似來自地獄的鬼魅。
“……戲可不能白看。拿命來吧。”手指輕彈,那黑衣身影瞬間碎為肉塊。和著飛濺的血花砸向地麵。
“你少在那裡賣弄啦!還不快把燈點上收拾善後!本姑娘我差點踩倒不乾淨的東西,到時叫你小子吃不了兜著走!” 黑暗中朱衣仙女自後院踱出,一雙杏眼怒瞪房粱。
“好啦好啦,就數你嗓門大……”白衣公子一邊嘀咕一邊把手裡的扇子插回腰間,懶洋洋伸出左手撫上空中的某個地方,五指彎曲似上下遊移了一番後,突然收緊食指與中指猛地一撥。隻聽空中“嘣”的一聲清響過後,黑暗的屋中各個角落即刻傳來陣陣機關運作的轟然巨響,不一會兒,客棧中數十支明晃晃的蠟燭同時燃起,整個廳堂瞬間亮如白晝。
明亮的燭光映照下,整個廳堂一派乾淨整齊的景象,哪有一絲一毫的混亂?若不是空氣中還能嗅到隱隱的血腥味,任誰也不能想象片刻之前這裡還是一個鮮血橫飛的修羅場。
白衣公子得意地從房粱上輕輕跳下,裝模作樣用扇子彈了彈完全沒沾任何灰塵的衣服,然後左手一揚,“唰”的一聲打開扇子,邊搖邊向後麵走去。
“先說好,我先清完場了,接下來接待貴賓的事你可要負責到底啊。吾會周公去也——!”
朱衣仙女瞪著他的背影,心裡狠狠唾棄了一遍。之後她大大方方走到正對門的一張桌子旁,一扭腰,就勢坐了上去,隨意翹起玉腿悠閒地望著門外。
***
此時客棧西側山坡上一叢茂密的樹林中,一雙陰鷲的眼睛正遠遠盯著這邊的動靜。起初,他看見黑衣人全數進了屋,聽得裡麵一陣喧囂,想必應是與那群烏合之眾短兵相接了。想到這,那病瘦的枯臉上扭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來。但就在那黑暗的客棧前廳燭火大亮的一瞬,他鬼哭般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意識到事情不妙,他正欲抬手向後比出一個撤退的動作時。肩頭猛地傳來一陣劇痛,宛若被鷹爪緊鉗。他額頭上瞬間滲出點點冷汗。就聽見身後那人洪亮的聲線響起:
“久違了,洪幫主!這白日裡帶著弟兄們翻山越嶺連奔數百裡,夜深了還不眠不休,和弟兄們在此荒山野嶺活動筋骨……莫非你就恁般不服輸,還想與老夫一較棋力?!”
洪幫主聽到這聲音不禁全身一凜。那聲音的主人此刻正慢慢轉到他麵前,白發白須,墨藍的華服在夜色中隱隱浮現,正是那客棧一行人中為首的老者。
“老匹夫!休要再言此事!!與你相識真乃老夫今生最大恥辱!老夫隻恨那時竟有眼無珠,竟與你這等奸詐陰險之輩同進退,待事成便背叛我等將琉璃珠卷走!無恥之徒,老夫真恨不得能生啖其肉!!”說話間隻見他雙目中怒火暴漲,仿佛生生要將麵前之人焚得屍骨無存。
那華服老者聽到此言,也不惱怒,隻是撤回先前搭在對方肩頭的手,望著他冷冷嗤笑了一聲。
“洪幫主此言差矣!須知當時可是你們先觸動的機關。若不是老夫我使出那偷天換日之計,琉璃珠早已毀在天山神殿的陷阱中了。琉璃珠一毀,你們的罪名可不僅僅是弄丟它這麼簡單咯。”
誰知不提此事還好,一提此事那洪幫主立刻紅了眼。他瞬間左手揮出一掌直奔老者麵門,逼得老者後推幾步,右手就勢從腿側抽出一雙判官鐵筆握於雙手,順著那才未落的掌風拉開架勢,揮手連續向老者攻去。
洪幫主不愧是一幫之主,一雙判官奪命筆滿貫內力,舞的是虎虎生風。鐵筆所到之處隻聽得陣陣裂帛破空之聲,勢頭卻收放自如,筆勢直襲老者全身各處要害。然而那老者卻絲毫未顯慌亂之色。隻見他左躲右閃,麵色從容,身體於騰挪翻轉之間腳下步法卻如行雲流水,半分不亂。老者僅僅是移形躲閃,並不還手,卻每每在就要中招之際避開筆勢的鋒芒。寶藍的華服隨身形變幻上下翻飛,於半空中獵獵作響。
***
明晃晃的客棧前廳中透著微微的清香,朱衣仙女正坐在那裡百無聊賴地把玩這手中一塊鮮紅的琉璃佩。方才那懶人的機關收拾掉打頭一批黑衣人之後,她本以為會像按照劇本編排好的那樣,幕後之人隨之而出。孰料她風光出場,好整以暇地等了半炷香的功夫,竟連個鬼影子也沒撞進來,心下未免有些不悅。
細細地盤算起這件事,她心裡有些不屑。若不是那懶人提議分頭行事,他們二人守前廳,她現下也不會如此無聊地在這枯等。而那小子居然放心大膽地在她麵前使用機關術到令她有些意外,他也不怕哪天自己一個不小心把他賣了。想到這裡她不禁撇了撇嘴,心中腹誹那家夥愛賣弄的劣行。
令她始料未及的是那小子居然能在短短半日間,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客棧前廳設置消息埋伏。方才沒親見前廳的景象,但從此起彼伏的慘烈哀號來判斷,那定是一片人間地獄。而當蠟燭燃起,她真正看清楚一切時,又驚詫於這善後的乾淨利索,竟未留下絲毫淩亂的痕跡。想到這裡,即使高傲如她也不由心生三分佩服。不過她轉念又一想,這小子倒是玩夠了,抬腿就走人,空留她在這裡尷尬。於是她越想心中越惱,柳葉眉不由得漸漸蹙起。隨後猛地一拍桌子。
“不乾了!!”她麻利地跳下桌,整理好衣裙的褶皺。
就在她轉身一步將邁未邁時,身後響起一個軟綿綿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