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遠處喀莎正大力搖著手。
“她真不是我女朋友,說過多少次了……”
他正想解釋,喀莎一下子撲上來勾住他的脖子,嘻嘻笑道。
“哥!送我一路唄,我上班快遲到了。”
轉頭蘇君竹已經不見人影了。
東海市十幾年前還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那時候雖然也分個貧富,也至多是存款和住房上的微弱差距,人不至於因為貧賤而被分個三六九等。
自從東海市的天再也沒下過幾次好雨,湖泊乾涸,井水枯竭,自來水廠送來的水變得黃臭不可聞之後——
一切都變了。
李雲祥還記得自己小學三年級,在班上聲情並茂地朗讀自己的作文《大家都會有水喝》。
老師笑了,同學也笑了,他們說李雲祥這輩子沒出息,要是人人有水喝,那麼賣水的人怎麼賺錢呢?
老師下課把他留在辦公室,苦口婆心的教導他,之所以要好好學習,為的就是成為水資源的控製者,而不是想著這些沒用的。
時隔這麼多年,李雲祥對於那位老師的評價仍然是三個字放狗屁。
班上四十多位學生,成為所謂“管理水”人上人的少之又少,更多的都變成了沒水喝的苦命人。
李雲祥確實也沒能像勵誌小說的主角那樣一鳴驚人。
他就是個平庸的運輸公司職員,偶爾跑跑摩托車比賽賺零用,乾走私更多的是為了那虛無縹緲乃至於自私的英雄感。
父親李立青看到他直搖頭,尤其他那大哥李金祥,端穩了水局管理係統裡的飯碗,每次回家老頭總要拿他的好哥哥與自己作比較。
“人呐,到了二十多歲的年紀就應該找份穩定的工作。”
他又何嘗不想呢,但是這份工作絕不是成為所謂管理水源的人上人。
他半壓著火氣,隻揀菜吃不說話。
父親李立青慢慢悠悠道:“尤其是談了小女朋友,你不好好工作怎麼對得起人家……”
李雲祥被碗裡的飯嗆了個半死,瞪著一臉笑意的哥哥和父親,又指著喀莎又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解釋起好。
“叔叔,咱們多吃點菜。”喀莎笑眯眯地給老頭加了一筷子土豆絲。
李雲祥趁機收拾了自己的碗筷,急衝衝就想逃離麵前的戰場,喀莎一把抱住了他的膀子。
“雲祥哥說要送我去上夜班,叔叔和大哥你們慢點吃啊。”
不得不說,喀莎這小妮子一直都知道怎麼給彆人台階下。
李雲祥家在德興地產的中產者聚居的木區,父親與哥哥工作體麵,甚至於有能力搬去雲區。隻是父親念舊,說母親死後萬一還記得住處,常回家看看也好,便擱置下來了。
喀莎工作的地方卻在泥區和木區交接的“百樂門”,一牆之隔,便是宛若人間煉獄的貧民窟。
喀莎倚著門和攬客的春姐兒說了幾句笑話,又悄悄上來咬李雲祥的耳朵:“聽說最近走私查的嚴。”
“也不想想我是誰。”李雲祥拍拍胸脯。
“是,大英雄李雲祥。”喀莎故作嫌棄,推了他一下,“今晚要我與你去麼。”
李雲祥不敢與她說自己今晚要乾一番大事業,訕訕然笑著掩飾自己的不自然。
其實他從上一次踏進泥區就在想了,泥區的孩子們吃不飽穿不暖,更不用說上學識字了,失去了考試這一條通天路,除了早早的打工賺錢彆無他法,一輩子為了一口白水,一碗熱飯掙紮在貧困線上。
更多的人選擇從泥濘的岸邊,走向更加幽深的沼澤。
就像喀莎一樣。
“我吃這碗飯,就沒考慮過臉。”喀莎拍拍他的臉頰,笑得促狹,“人餓得快要死的時候,就不要考慮什麼尊嚴了。”
“我家多雙碗筷也沒什麼……”
“滾滾滾,彆擋我的桃花。”喀莎半開玩笑,“我還不至於去吃白飯的程度。”
他看見過路邊因為乾渴暈倒的黃瘦的病童,他也看見那些漂亮的少男少女為了兩枚水幣挽著路人走進幽深的小巷,他見過不比木桶高多少的孩子站在下班的水站麵前嚎啕大哭。
這些人與他素未謀麵,他卻不知道為什麼替這些人的生活感到痛心。
好像每個人的苦痛,都與他息息相關。
他必須要改變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