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李雲祥能做到的所謂大事，不過是去水站的總閥點，憑著蠻力撬壞了幾隻控製閥。

他原本打算把那六個閥都打壞，隻可惜低估了德興對於水資源的安保水平。

他那時正與那幾隻幾乎生了鏽的水閥作鬥爭，忽然鈴聲大作，慌忙中騎上摩托，幾乎要被巡邏的人捉住。

他把油門拉到底，聽見身後水聲衝裂管道發出的爆鳴，心底是無比的暢快。

“下雨了！”

李雲祥衝進泥區散發著餿臭味的小巷裡，朝著像蜂群一樣蝸居在一起的人們，笑著喊著，“快醒醒！下雨了！！！”

這條街道，因為一場意外的甘霖猛然蘇醒！

睡夢中竊竊的囈語，仿佛從地底的最深處，被他這一聲“雨”鑿出一道罅隙，源源不斷的歡呼與驚喜的尖叫從那道縫中湧出來！湧出來！

而帶來這場“雨”的人卻悄悄退場了，李雲祥扶著摩托車，沉默笑看著人群湧向破裂的水管，用雙手去捧著象征著希望與財富的水滴。

他去單位的倉庫裡睡了一覺，這場夢比往日任何一夜都要香甜，直至中午才被同事叫醒。

“今天沒有生意嗎？”

運輸鋪子的頭頭，李雲祥一般喊他亮哥，生得一雙吊梢三白眼，人卻很隨和，正蹲在門口抽煙。

“沒有。”

管賬的小六子也說：“今天夜裡水閘不知道被什麼人弄壞了。我們截不到水，那些泥區的也不需要水，無供無求，一早上大家都接不到一個活。”

李雲祥有些不自在，但是聽見泥區的人們都有水喝，多少給了他安慰。

“恐怕那人還以為自己做了什麼大好事。”亮哥冷笑了一聲。

“人人有水喝，難道不是好事嗎？”

“有水喝？”

亮哥轉頭看著他，突然哈哈大笑。

“今天早上起，除單獨供水的雲區的大人們還能喝上水，全市都會斷水。”

“斷水到什麼時候？”

“天知道，上頭給的消息是修好為止。”亮哥又偏著頭點了一隻煙，把濃稠的白霧吮入口鼻。

“為了一杯水，斷了一條河，不值啊！”

“這是新的價位表，那邊的人也和我們……”

小六子遞給亮哥一張表，低聲又說了幾句，某種不好的預感出現在李雲祥的心中。

“這是什麼？”

他急衝衝想搶來看，亮哥也不生氣，把價目表塞他懷裡。

“水價漲到一水幣一升……”李雲祥驚呼出聲，“這是在搶錢嗎？他們哪裡買得起？”

“斷水的時候，自然有人買得起。”

“有人，有人是哪些人？那沒有水喝的人怎麼辦？”

李雲祥攥著那張觸目驚心的價目表，一時間說不出滋味，他大聲質問道：

“亮哥，以前你拉我入夥的時候，說走私水站是為了讓大家喝上更便宜的水。”

亮哥隻抽煙，有些戲謔的望著他。

旁邊的夥計聽了哄堂大笑，李雲祥紅著眼站在運輸站的空地上，恍惚間又回到了他小學三年級的那個下午。

“不會吧，不會真的有人覺得我們走私水是為了讓那些窮鬼喝上水吧？”

“真聖母啊，要我們給你立像嗎？”

當時他們問他為什麼想要所有人都喝上水。

李雲祥反問他們，一個不能讓大家都喝上乾淨安全的水的社會，難道不是畸形的嗎？

喝水，那是人的求生本能啊，滿足所有人的本能，讓大家都能體麵的活著難道不對嗎？

這些話，他曾經敢說，如今年長了，麵對同事卻說不出口。

怪他能力不足，隻能幼稚地質問命運為何如此不公，卻沒有能力去改變它。

“要怪隻能怪那個搞壞水閘的人。”亮哥把煙頭按在地上，又用腳碾了碾。

聽到這句話李雲祥猛然一怔，委屈與慚愧混合著的猛烈的情緒，仿佛喚醒了身體裡某種熟悉而又陌生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