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準備瞞到什麼時候。”
李金祥把桌子上的鍋碗瓢盆收拾走,眼看著李雲祥又想溜,一把按住了他:“你也彆走,今天我們把事情都說清楚。”
“他什麼事情都瞞著我。”李雲祥低頭剔著指甲,“反正他也不把我當親兒子。”
“雲祥,你這麼說話,知道爸爸他會有多傷心嗎?”
李雲祥被氣笑了,卻看見兩個哥哥並不好看的臉色,難聽的話到了嘴邊又咽回去了。
李立青把臉埋在手掌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記得上次我問你,那個猴子和你說了什麼嗎?”
李立青盯著李雲祥的臉,陷入了回憶,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仿佛在一瞬間衰老了下來:“他說你是哪吒,句句屬實。”
“我們……我和你的兩個哥哥,已經在這座城市裡等了你兩百多年了,為的就是等你的輪回再一次降臨在我們家裡。”
“這是第一百零七次了。”李木香在一旁補充。
李雲祥鐵青著一張臉,半諷刺地問到:“怎麼,你們想和我說的就是,你們都是神仙?”
“李靖、金吒、木吒?”他環顧四周,冷笑了一聲,“演得真好,那我的母親呢?”
“我看你們是真的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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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靖本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就該這麼平平淡淡地過下去。
他是陳塘關總兵,天高皇帝遠的,每天按時上下班,閒暇的時候修修道,和夫人賞花賞月,日子過得相當愜意。
就連自己大兒子金吒先斬後奏,背著他去拜了闡教文殊廣法天尊為師,他都沒有說什麼。樂嗬嗬補了拜師禮,領著兒子給仙人又磕了幾個響頭。
道,就是修一個內心平和。
但是哪吒的出生,打破了這一切的寧靜。
夫人替他懷了第三個孩子,十月的某一天,他夢見有道金光照進了自己的家裡,有幼童在黑夜的角落裡放聲痛哭。
“孩子,你要去哪?”
那嬰的靈魂,抬眼看看他,又搖搖頭。
身為父親的本能使他一下子緊張了起來,他連忙上前去追那道小小的影子,緊接著在下一秒——孩子消失在了屋外的荒野裡。
他醒了,夫人枕著他的手臂,替他把眼淚揩去,睡眼惺忪地問他是不是做噩夢了。
他該回答什麼,說我們的孩子不見了,有人搶走了我們孩子的身體。
李靖不敢說出真話。
“這是靈珠子投生李家,委屈了你。”
他去問師父度厄真人怎麼才能送走這顆靈珠,度厄搖搖頭。
“李靖,有些事情不要強求。”
憑什麼?憑什麼不能強求?那是夫人懷胎十月才孕得的孩子,就這麼說沒就沒了,你們這些不知人間苦痛的神仙又懂什麼?
有人說哪吒的性格,和年輕時候的李靖如出一轍,不假。
世人都說殷夫人的怪胎懷了三年,卻不知道在這三年的每一個昏黑的夜裡,李靖都在那片伸手不見五指的荒野中追逐著那一個小小的身影。
想把孩子帶回來,幾乎成了執念。
但是最後,那個孩子還是站在漫天金光中,停下來朝他揮揮手。
那場無儘的黑夜,終於迎來了黎明,可是李靖不想要。
李靖怎麼會不恨。
他提著劍,看見夫人誕下的那顆帶著血跡的肉球,怨憤與憎惡在一瞬間湧上心頭,他劈了下去——
血光四濺,他閉上了眼睛,不願再看一眼自己孩子原本應該擁有的軀殼,在血泊之中是如何漸漸失去生機的。
就在他踏出房門的最後一刻,孩子突然爆發出響亮的啼哭。
房間裡被李靖殺意震懾的侍女們發出了歡呼,所有人都為了這個新生命的到來而歡呼雀躍,李靖被推搡著站到人群中央,他們要孩子的父親給新出生的小將軍取一個響亮好聽的名字。
金、木、水、火、土……
李靖沒有延續著之前的習慣,隨口說:“叫哪吒吧。”
他終究是沒有殺哪吒,每當看見白嫩可愛的小團子抱著他的腿,奶聲奶氣地喊他爹爹的時候,他都會想起自己那個消失在晨光中的孩子。
一模一樣的麵龐,是慰藉,更是一道無法愈合的傷。
“爹爹不願意抱哪吒。”那孩子和自己的母親這樣抱怨,“爹爹不喜歡哪吒。”
李靖以為自己忍下殺意,隻為了那一張酷似自己和夫人的臉,僅此而已。
但是他還是儘心儘力為這個孩子找了一個好老師,把他養大,想讓他成人成才,想讓他在商湯混亂的末世,能夠平平安安的過完這一生。
他錯了,全錯了。
當那一天哪吒滿身汙血,慌慌張張跑進屋子裡,和他說自己惹禍了的時候。
他還是下意識把孩子攬進了懷裡。
“孩兒想替爹爹討一條龍筋絛來束甲。”那孩子小心翼翼地提著那根鮮血淋漓的龍筋獻給他,天真又殘忍,“爹爹喜不喜歡?”
喜歡什麼?喜歡你本性裡無法根除的嗜血與殘忍,還是喜歡你近乎泯滅人性的淡漠與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