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月一直沒有半點表情,此刻神色卻明顯變得嚴肅起來:“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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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日天還沒亮,墨月就離開了七星樓。
原本他就是這樣來去無蹤的,但是不知為何,見到了昨天那碗湯之後,他這樣的行為總顯得有些狼狽。
墨月還要為老樓主殺五個人。對他而言,殺人其實是很快的,但找人就沒那麼快。他不是殺人取樂的人,老樓主要他殺的這些人,都是對老樓主來說最為重要的人。除了他,沒人知道這些人是誰。
墨月一連跋涉兩日,他的腳步停在俞州城內最負盛名的雲鶴書院門前,一動不動地等著開門。但是直到日上三竿,書院都沒有開門,日至中天,才有個半大年紀的小書生出門,看到他後便道:“你是來求學的嗎?你的年紀太大了,我們書院不收這麼大的學生了。”
墨月道:“我要見盧老先生。”
“我家先生不見外人啦,你要是非要來上學,也隻有彆的先生教了。”
“我不上學,隻是見他。”
“好吧好吧,那你跟著我來吧!”小書生搖頭晃腦地領著他走進書院,七拐八拐,到了一處最僻靜的庭院。
庭院的門前種著梅蘭竹菊,梅樹被攔腰砍斷,蘭花枯萎,青竹傾倒,菊花被拔得亂七八糟。菊花從中還蹲著個白胡子白頭發的老頭,正埋頭在地上尋找著還沒被拔起的花。
墨月見了這場景,依舊沒有任何反應,小書童對著那個老頭喊道:“世上第一聰明的盧老先生!有客人找您!”
盧老先生終於轉過頭來,上下打量著墨月。他的五官原本該是端正聰明的,現在擠成奇怪的模樣,看起來卻傻兮兮的,很滑稽。畢竟聰明人的腦子壞了,也會變成傻子的。
那小書童道:“唉,他這幾年一直這樣神誌不清,幸好他的三個學生都長大了,也能幫著書院管些事了。不然我們雲鶴書院可真是要完了!”
墨月道:“俞峰是你的徒弟。”
盧老先生依舊傻兮兮地皺眉盯著他,用誇張的語調道:“不是——”
“三十年前,他來雲鶴書院求學,你說收他做學生,卻在收了錢後,就讓人把他打出了門,那是他的所有財產。是他在外流浪多年,好不容易攢下來的。你說雲鶴書院是聰明人的地方,不收他這樣的傻子。”
盧老先生的牙已經咬上嘴唇,依舊逞強否定道:“我沒說過!”
墨月道:“你在說謊。”
盧老先生道:“是,但我是世上最聰明的人,現在要騙你,一定也很簡單。”
墨月道:“你騙不了我。”
盧老先生卻笑著道:“你也不想想,相對於我而言,你就是個傻子!我要騙你,怎麼可能不是容易的……”
墨月卻已經拔出刀,他對這癡癡傻傻的老頭毫無憐惜,也正是此時,這老頭雙手一翻,忽然拋出兩樣極小的尖利的武器,直直飛向墨月。但下一秒,他的心口處還是開了一個大口。
小書童已嚇傻了,哆哆嗦嗦道:“原來他根本不是傻子。”
“不對不對!”這時從廚房裡走出一個人,左手端著一碗湯,右手指著地上的那兩枚“暗器”道,“你們錯怪他了!你看,他丟出的根本不是暗器,隻是我剛剛殺雞時順手丟在地上的雞骨頭罷了!”
墨月沒去看,隻是轉身便走。小書童也不說話,他知道他是攔不住這個武功深不可測的殺手的。而且現在雲鶴書院已經有三名盧老先生的徒弟主持大局了——他忽然想到,到底是因為盧老先生瘋了,他的徒弟才開始主持大局,還是他的徒弟已主持大局,而盧老先生不得不瘋呢?
但是現在沒人可以回答他了。他不敢看地上,那兩枚射空的小玩意兒,到底是暗器還是雞骨頭?
那從廚房裡出來的人卻大喇喇地攔著他道:“我剛做的雞湯,你難道不喝?”
這個人不是白星是誰。
墨月往她手中湯碗看了一眼,道:“誰教你把整罐子鹽倒進去的?”
那湯裡一半都是未化開的鹽塊,白花花,濕淋淋的,比起雞湯,這更像是碗鹽湯。
白星笑嘻嘻道:“加鹽提鮮啊!鹽越多,湯越鮮。”
墨月道:“歪理。”便轉身走了。
白星深深歎了一口氣,麵容苦澀道:“給他做好了的午飯,他卻不吃,真是討人厭!”
小書童跟著她歎了口氣,道:“姐姐,聰明反被聰明誤,太聰明的人會變成傻子的。做湯時,鹽也不能放得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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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月沒喝雞湯,所以他該找個地方吃午飯了。
日頭高掛,他走到賣牛肉麵的小攤前,要了一碗麵。也是這時,有個衣衫落魄的胖子走進店裡,對老板道:“兄弟,來一碗麵。”
老板破口大罵:“誰是你兄弟!你這混蛋還敢過來?滾!”
胖子依舊麵帶笑容道:“兄弟,我今天沒錢,過幾天有錢了,就把麵錢給你了。我們是朋友,你總該信得過我!”
老板大怒道:“狗屁朋友!”
墨月就坐在一旁,靜靜看著麵前的人,那胖子看著他,搓著手走過來:“這位朋友,我們萍水相逢,我看你也很麵善,你能不能借我點銀子呢。”
墨月道:“我們不是朋友。”
胖子不惱,道:“為什麼不是呢?多一個朋友,總比少一個好啊。”
墨月道:“你就是雲鶴書院盧老先生的關門大弟子,謝友寒。如今書院的三位先生,都是你的師弟。”
他現在胖乎乎的,一身油汙,總和這個漂亮的名字顯得不是很相稱。
謝友寒道:“你看,你都知道我的名字了,我們當然該是朋友。”
墨月道:“俞峰是你的朋友。三十年前,他被打出雲鶴書院後,你告訴他,這是盧老先生對他的考驗。你叫他去找白家找白姑娘,你說隻要他夠心誠,她就會給他一個繡著白牡丹的香囊。”
謝友寒擦擦腦門上的汗,隻是道:“他是我的朋友,我不忍心看著他如此消沉,才這樣做的,這也是為了他好。”
墨月道:“你說你當他是朋友才這樣做的,但是白慕是眼高於頂的俞州第一美人,她和雲鶴書院根本沒有半點關係。你隻是想把他打發走,順便讓他惡心在眾人麵前拒絕了你的白慕。你是最著名的謙謙君子,交友無數,俞峰沒理由不信你。”
謝友寒道再也笑不出來了,他訕訕道:“謝某的朋友們都可作證,謝某並不是這樣的人……”
“你當時的確有很多朋友,但是現在一個都沒有了。”
話未說完,謝友寒便倒下去。麵攤的老板先瞪大了眼睛,驚訝之後卻哈哈笑道:“這混蛋……這混蛋今天終於死了,你的麵不用錢了!”
墨月沒答話,隻是等著他的麵。謝友寒還趴在他腳邊,路過的人以為他沒死,往他身上吐了兩口唾沫。畢竟他的朋友都知道,他是個最愛出賣朋友的小人。
麵做好了,有隻手把麵放在墨月的麵前。但湯卻不是褐色,而是淡黃色的油汪汪的,這是一碗油麵。油裡麵泡著一隻雞腿,還有幾根煮爛了的麵條。
墨月道:“我要的是牛肉麵。”
白星坐在他對麵,滿眼期待地看著他:“這是雞湯麵,你嘗嘗,不比牛肉麵差的。”
墨月起身,坐到另一桌,靜靜地吃起老板端給他的大碗牛肉麵。
老板看白星失魂落魄,坐到她對麵道:“小姑娘,做湯不能放這麼多油,會溺死人的!”
白星歎口氣道:“胖子愛吃清淡的麵,他這麼瘦,應該多補點油才對。”
老板以過來人的姿態和白星道:“這小哥看著不顯山不露水,實際上脾氣很爆,你應該給他做點辣的吃才對!”
白星懨懨道:“好吧,我知道了……”
二人正說話時,墨月已吃完了麵,起身離開。
老板對白星道:“小姑娘,再不去他可就跑了!”
白星道:“我已經知道他要去哪裡找誰了,所以不著急。”
老板道:“你知道他要去哪,現在再去追他,也沒有他走得快啊。”
白星道:“因為我已經知道了那個人在的地方,他卻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