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你覺不覺得這畫得很像你?”
安德爾森的手不為注意的顫抖了一下。賽斯竟然找過他?他沒有想到賽斯會這樣狠毒到不留情麵,親手把他送進墳墓後還懸賞通緝,以防萬一,想把他的家族趕淨殺絕。如果是當年,安德爾森可能會憤怒,會配著劍以騎士的身份衝到艾葉堡,要求與他平等決鬥,當然他會被護衛隊攔下來,丟進艾葉堡塔樓下的那間地牢。等賽斯從北方山地回來,他的屍體已經在地牢發臭了。幸而他的性格已被磨平很多,一半歸功於賽斯當年的教導,一半歸功於在他隱居柯爾的五年時光。
最開始他恨賽斯,仇恨得想剝掉他的皮,用匕首把他身上每一寸肌肉割下來喂狗。這種仇恨逐漸在五年隱居生活和自己的無能為力中變得淡漠。他甚至逐漸開始理解他,覺得如果彆人處在賽斯的位置,可能也會做一模一樣的事情。至少這個人曾在他少年時期給予過他虛無縹緲的依靠。最開始的兩年裡,安德爾森常常夢到賽斯,夢見他坐在艾葉堡高而筆直的守望塔樓上閱讀發黃的羊皮卷,桌上擺滿浸著藥水的玻璃瓶和各種植物。賽斯轉頭對他溫和的微笑,早晨蒼白的陽光讓他輪廓分明的臉顯得很英氣。
賽斯問他,安德爾森少爺,您以後想做什麼?
夢裡的安德爾森還是十五歲的孩子,他想了想說想做一名旅行的藥師,走遍丹頓全境收集書裡傳說的藥材,路過村莊時順便救治病人。
賽斯露出稍微困擾的表情,用鵝毛筆尖輕輕敲下頜:“真可惜,我想做一名光榮的丹頓騎士,忠誠於國家和臣民。”
過去的片段會像色彩柔和安靜的油畫一樣從他夢裡展現,每次醒來安德爾森會有深深的內疚感,恨這個男人為什麼不以更為醜惡的姿態出現在自己夢裡。
這個他曾稱之為導師和朋友的男人,這個他曾最為尊敬和愛戴的男人。
第三年的時候安德爾森不再夢到賽斯,他的夢回歸於日常簡樸的生活,給病人配藥,或者夏天去柯爾外的荒地裡采藥遇到狼群。最近兩年他偶爾會夢到萊恩突然從遠方回來,用銅鑰匙悄悄開打臥室的門,乘他睡覺的時候吻他。醒來萊恩當然不可能在,這個花花公子永遠不會缺少調情的對象。這次要不是被自由黨的任務逼急了,安德爾森願意賭一支龍蛇蘭草他不會千裡迢迢從弗翠蘭德趕回來。
所以安德爾森隻是接過羊皮紙卷好收起來:“你認錯人了,我長得比他帥。”
萊恩卻突然彎腰在他唇上淺啄了啄:“親愛的,你在苦笑。而且在發呆。”
那張畫像讓安德爾森覺得隱隱覺得不安全,想辦完事早點回柯爾。萊恩這次比較識趣,沒再四處溜達,死命揮鞭子趕那兩匹瘦馬就跟那馬不是他花錢買的一樣。苦了跟著在馬車後麵步行的比爾,晚上到旅店的時候眼淚汪汪的。
貝肯斯伯爵夫人的城堡在瓦爾頓,修建在靠近海邊低矮的丘陵之中。從瓦爾頓再往南走五天就能到濱海修建的艾葉堡。
伯爵夫人的城堡是純白色的,與注重防禦的艾葉堡不同,它更傾向於開闊的視野和奢侈的享受。相對於其他貴族城堡,它的塔樓和城垛更加低矮,使宴會大廳與主建築顯得華美寬闊。萊恩把敞篷馬車停在城堡外麵的時候,正看見幾個農民裝束的人往城堡裡搬新醸的葡萄酒。管家嫌酒不夠香醇,把一大木桶打翻了,紅色的液體讓初秋空氣頓時充滿香甜。
萊恩似乎對這裡很熟。他不費力的就讓守門人放他的馬戲團進去了,但是安德爾森卻被攔了下來。安德爾森指著貼在城門上的告示彬彬有禮的問萊恩:“的確是伯爵夫人請藥師,十五天一百個金幣——可是上麵寫著誌願者到城門守衛處報名,擇優錄取——或許我看錯了?”
“我是相信你。”萊恩早就換回了一身繡著華麗金邊的亮藍色長袍,解釋說:“我的確向公爵夫人推薦了你,可是你知道,我被拒絕了——哦漏,寶貝你不能用這麼凶狠的眼神看我。”
安德爾森很鬱悶,隻好去按要求去城堡守門人那裡報了名,表示自己是來自柯爾的藥師。柯爾地方太偏僻了,他被當做小地方來見見世麵碰碰運氣的窮小子,被要求當場試製了一種止瀉藥後就被帶到城堡左翼仆人們的下房,隨便找了一間住下。
晚飯是和男仆們一起在大廚房裡吃的燉碎肉粥,那裡有長長的山櫸木餐桌和凳子。馬夫剛洗完馬,鐵匠趕著去打完今天最後一塊馬掌,安德爾森和廚娘聊起伯爵夫人的病情,沮喪的發現前來自薦配置龍舌蘭藥水的藥劑師大約有三十個,已經被趕走了二十七個。廚娘和粗魯的男仆打交道慣了,難得見到安德爾森這種文質彬彬的類型,很樂意的指給他伯爵夫人宴請客人的地方。於是安德爾森吃完飯一個便往城堡花園走去,找萊恩。
伯爵夫人正在花園裡宴請賓客。遠遠的他就聽到萊恩講故事詩的聲音。深秋的花園裡滿眼都是楓葉紅和深金色。萊恩站在一棵耀眼的紅楓樹下麵。他又換了紫色絲綢長袍,胸前垂著三根極具東方色彩的金色鏈子,被幾位貴婦人圍在當中,極為投入的扯另一個版本的私奔故事。豎琴女郎為他伴奏,兩個小醜在其他客人麵前表演拋球。萊恩瞟見安德爾森,找了個借口溜出來,無聊的打了個哈欠:“一頓晚宴消耗掉了十五頭牛十三隻羊,還不算其他的。可是據我所知,這位伯爵夫人領地上去年冬天餓死的農民不下五十個。安我會儘力向伯爵夫人引薦你,但是你知道,弄臣的話不一定有用。”
安德爾森轉身就走:“我不要這一百金幣,我要回柯爾了。”
萊恩迅速擋住他:“安,你走了我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