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木城的街道從未顯得這樣寒冷過。小牛皮短靴踩在尚未融化的積雪上嘎吱嘎吱作響。石街兩邊的房屋幾乎空了,有些房屋大門敞開著,冷風從門廊吹進壁爐冰冷的大廳,風裡夾著幾張不知從哪來來的舊信紙。
沒有逃離的人們從緊閉的窗戶縫隙中向張望,臉上是灰白色的絕望。
間歇有士兵逐戶敲門,勸人們收起東西和他們一起突圍。
順被瑪瑙河一路往北,去一個叫石楠山穀的地方。據說那裡自由、和平、安寧。
有人默默的背著行李隨士兵一起離開。
有人裝作沒聽見,把自己鎖在地下室裡對著耶穌聖像念念有詞。
“真是完全不一樣。”安德爾森想:“把這裡從希望之城變為絕望之城,他隻用了短短一個月。”
看守用匕首抵著安德爾森的背,要他走快點。室外寒冷的風像鞭子一直抽在身上,有舊傷的膝蓋僵直得像要馬上斷掉。安德爾森隻穿了很薄的襯衫,大風裡走起來磕磕絆絆。
隨行的士兵中有個年輕人,帽簷壓得很低看不清臉。他走在安德爾森的斜後方,突然緊幾步跟上來,脫下外套遞給他:“穿暖和點,呆會兒被掛在城牆上更冷。”
拽住安德爾森手臂的男人很不屑:“都是要死的人了,冷不冷有什麼關係?我們前線的戰士穿得也是這麼少,難道貴族身體就要更嬌貴?”
看不清臉的年輕人提醒他:“要是布萊克先生知道今天的事情……”
“呸!”男人往地上吐了口痰:“我早就看不下去了!他這種身份的人竟然也包庇貴族!要不是他代表監督者強烈反對,這個人早該在廣場絞刑架上腐爛了!要不是他出賣橡木城……”
安德爾森背上被踹了一腳,踉蹌兩步,眼前天旋地轉。
寒冷讓疼痛變得麻木,視線中的街道和天空都如同懷舊畫麵一樣不真實。
安德爾森想起萊恩的話。
“哦對了,我答應了黑熊貝利,不插手對你的處置。”。
可是他最終還是插手乾預了——安德爾森覺得胸口有點發悶。
“審判團還沒有裁決他是皇家騎士團的奸細呢。”年輕人有些譏誚:“雖然布萊克先生前天帶著一批市民突圍後生死不明,萬一——我是說萬一他活著回來了呢?”
安德爾森覺得青年的聲音有些耳熟,可是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聽過。從一些簡單的對話中他明白,守城失敗了,自由黨人在組織市民分批出逃。賽斯沒有像普通的戰役那樣攻城,他包圍了這個城鎮,切斷了所有物資運送通道。糧食匱乏和饑餓使橡木城的人們由堅強變得絕望,由有序變得恐慌。真正的進攻真如安德爾森所猜,選在一個寒風大雪的夜晚。那一夜橡木城守住了,卻失去了大約一半的士兵。
正是在那一夜萊恩接過決策權,開始組織市民有組織的突圍撤退。
逃出去的人們沿著瑪瑙河一路北上,尋找一個叫石楠山穀的地方。據說那裡很安全。
“如果那夜按布萊克先生所說加強防禦多好……”解押安德爾森的隊伍中有人說:“娘的皇家騎士團果然選擇了最惡劣的天氣發動突襲!”
轉了個彎,潮濕狹窄的街道到了儘頭,安德爾森看到了橡木城低矮不適合防禦的城牆。鐵箭頭和外麵投擲進來的石頭滿地都是,城牆很多地方已經被巨石砸出了缺口。離牆不遠處的空地上聚集著等待組織逃亡的難民和保護他們的士兵。
安德爾森穿著灰色破舊的襯衫,薄長褲和秋季適合的小牛皮短靴走到他們最前麵,安靜的站在那裡。他想了想,把年輕士兵借給他的外套披在肩上。
“冷死了。”他打了個寒戰,自言自語:“要我冷冰冰的去赴死,我還沒這個勇氣。”
解押他的看守在和士兵做交接,隻有低壓著帽簷的青年站在他身後。安德爾森的聲音很小,可是他一字不漏的都聽到了。他笑了笑:“你為自由黨所付出的東西得到了今天這樣的回報,感覺怎麼樣?我親愛的安。”
安德爾森回頭,第一次仔細打量這個青年。身材不算太高,站立時比通常的士兵多一些散漫。褐色的寬沿呢帽有點眼熟,帽子下麵是狐狸一般眯起來的眼睛。青年把手從羊皮手套裡脫出來,握住安德爾森凍得發青的手指。他故意握在凍傷得最嚴重的關節處,用自己的體溫讓他好受點。
“你是……文森特.威廉!”
文森特.威廉,貝肯斯夫人城堡裡遇到的那個皇家藥劑師,似乎在幫柯帝士收集民間優秀藥師。他看人時眼睛總是眯成一條線,像一隻安逸飽食的狐狸打量自己下一個獵物。當初安德爾森費儘心機才從他手下逃出來,沒想到再次撞上。
“歡迎來到我的領地康沃爾,我的朋友,安。”
安德爾森抬頭專心致誌的看陰霾的天空,間歇有小片小片的雪花飄落下來。
文森特也隨他一起抬頭望天,勾起帽簷下的嘴角:“灰藍色,和你的眼睛顏色很接近……很漂亮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