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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皇後忌日在即,六皇子謝玨作為昭慧皇後唯一的兒子,因思念亡母心病難愈,重病難醫,身體每況愈下。
孝子之心,感天動地。
朝臣紛紛為之動容,上奏為六皇子請命,祭日之時暫離景祥宮為昭慧皇後祈福。
帝痛心,允。
“高常以下犯上藐視皇族,又辦事不力被革職查辦,禁軍統領已經換成了我們的人。那繼後又失了個心腹喲,嘖嘖。”
陳湛又想到什麼,戲謔地說,“倒是多虧了你那個小宮女,沒有她事情還沒那麼順利。聽聞她為了替你請禦醫,還生生淋了小半個時辰的雨。”
謝玨麵無表情的將手中的紙條放在燭火之上,燒成灰燼。
卻一言未發。
陳湛灰溜溜的閉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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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子大病一場,本就虛弱的身體看著更是時日無多。
這一年冬天的風雪好像比往常都要大,冷的人連骨頭縫都要裂開一般難熬。
淺淡陽光通過破敗的窗欞落進來,在陰冷的房間裡留下幾道綿長的光影。
落了帳的床榻之上,一身黑色寢衣的年輕男人閉著眼睡著,忽然英挺的眉頭淺淺皺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再也壓製不住的從床上坐起。
黑發落肩,白如玉的臉上透著蒼白,謝玨單手撐在床上,用帕子捂住唇,隱忍的悶哼了聲。
鮮紅的血從嘴角緩緩溢出。
一縷發絲貼在淩厲的下頜,虛弱而淩亂。
謝玨低頭閉上眼,緩過那一陣針紮一般密密麻麻蝕骨的疼痛。
這樣的痛楚還要持續好幾日。
但這種痛,於他而言,算不上什麼。
壓著眼,隨意伸手揮開簾帳,眸光忽然頓住。
疲累的小宮女手臂靠著一點床沿,額抵在小臂上,不知道什麼時候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鴉羽似的黑睫覆蓋下來,秀鼻翹挺,露出半張白淨的小臉。
謝玨眸色沉下來,這麼久了,這個小宮女安分守己膽小怕事,還是第一次,敢在他床榻邊睡著。
看來是真的累著了。
桌上還擺著剛熬好的藥。
雲泠睡得不算安穩,一點細小的動靜也能讓她驚醒。這幾天為了煎藥照顧六殿下都沒有睡好,端了熬好的藥過來發現他正睡著,便安靜地在一旁等著。
大抵是這些天過於操心勞累,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睡了過去。
長睫顫動,雲泠忽然驚醒。連忙坐起身,視線不期然撞入一雙深黑的眼眸。
“殿下您醒了?”雲泠揉了揉眼,顧不上彆的,頓時起身端起桌上蓋好的藥,還溫熱著,“殿下恕罪,奴婢本來隻是想等您醒來,不知道為什麼竟然睡著了。”
“嗯。”謝玨冷淡應了聲,端起藥碗仰頭一飲而儘。
這裡麵都是一些強健身子補氣血的補藥。對身體好,但也苦不堪言。
每次謝玨眼也不眨地喝下,好像根本感覺不到苦似的。
等他喝完,雲泠接過空碗放到桌上。然後又彎著眼,變戲法似的從荷包裡拿出一個蜜餞,“殿下吃點甜的,苦味會壓下去很多。”
謝玨不動聲色往後退,眉頭輕皺,“哪裡來的?”
“這是奴婢拿曬乾的石榴花做的,很甜的。”雲泠把那塊蜜餞又往前麵遞了遞。
謝玨略一抬眼。
小宮女杏眼彎彎,雪膚花貌,隻是發髻上素雅得緊,連唯一的銀簪也沒了。
隻為了換了一袋,沒什麼用處的蜜餞。
“以前小時候奴婢每次生病不想喝苦的藥,奴婢的師父就會買一點蜜餞,隻要乖乖喝了藥,就給奴婢吃。”雲泠輕聲細語,話音裡似乎都帶著甜意,“小時候,奴婢就覺得隻要這麼甜的蜜餞吃下去,生病也不覺得難受了。”
謝玨停下,“你有師父?”
“有的。”雲泠點頭,“奴婢的師父是禦馬監養馬的,奴婢小時候就被賣進宮了。”師父看她小小年紀可憐,便時常照應她。
謝玨:“你如今身處冷宮,你師父不來看你?”
“嗯。”
雲泠聲音低了下去,“因為他死了。”
“怎麼死的。”謝玨嗓音沒什麼溫度,語氣平淡。
“醉酒失誤跌落進荷花池裡淹死的,撈上來的時候屍身都爛了。”雲泠低著頭,把荷包收緊。
師父不是不來看她。
是她已經沒有師父了。
“那倒是可惜了。”謝玨道,“否則你也不必來我這裡受罪。”
雲泠卻搖了搖頭。
“沒有。”
謝玨微微掀起眼皮。
雲泠抿著紅唇,認真地說,“奴婢沒有覺得在受罪。”
“其實一開始被調來這裡奴婢也害怕過,可是發現是殿下後,隻剩下驚喜和感激。所以能伺候殿下,奴婢從來不覺得是受罪。”
胸口持續密密麻麻的疼痛早已讓他連薄唇都失了血色。
謝玨臉上蒼白,略無力靠著。
接近正午,陽光暖和了些,從窗戶外照射進來落下一地金黃,溫意柔軟。
卻遮不住他眉骨上的冷意,“是麼。”
雲泠大著膽子微微倚過去,白細的手指碰到他黑色衣袍衣角一點,睜著秀氣氤氳的杏眼,認真道,“昭昭我意,殿下難道還不知奴婢的心?”
那張豔如薔薇的小臉上滿是真誠、期待和道不明看不清的柔軟。
床榻之上,黑色的衣袖之上,粉白的手指纖細嬌小,與深幽冷硬的外袍交疊在一處。
黑白軟硬分明。
謝玨偏著臉,靜靜地望著床邊的小宮女。
那一雙明秀水潤的眼,卻看得人極其刺目。
喉結輕滾,按壓下胸口血氣欲噴揚的湧動。
視線靜止。
過了幾息。
謝玨閉上眼,偏過頭,蒼白的薄唇緊緊抿起,語調生冷,“放肆,我能知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