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兩眼一翻,險些一口氣上不到胸口,當場暈厥過去。裴寂更是不堪,聽到“私通”兩個字後便仰麵一栽,幾乎一個倒仰翻出船艙。至於——至於一旁侍立的諸位大臣,那乾脆就是老眼溜圓,鼻孔大張,險些扯斷胡須:
——媽呀,你們老李家的宮變這麼刺激的嗎?!
顯而易見,太子自曝的決心是千錘百煉,再也不可動搖了。要是皇帝再試圖用失心瘋糊弄過去,怕不是他會當場吐露齊王私通的諸多罪證,將老皇帝的綠帽子掏出來洗一洗,曬一曬,拾掇乾淨後公之於眾,讓宰相們共同欣賞千年難得一見的宮廷秘聞。
皇帝最後的微弱掙紮,也終於在這樣舍生望死的自曝中被粉碎乾淨。他在宦官的攙扶下重重喘氣,嘶聲發問:
“……你,你到底想說什麼?”
又是謀逆又是私通,你瘋了嗎?!
太子畢恭畢敬:“臣是有罪之人,本來不敢多言。但儲君不可久懸,為千秋萬代計,求陛下在皇子中另擇賢良,承繼大統。”
至於這位賢良的皇子是誰,那就不必他這個罪人多嘴多舌了。
皇帝扶著宦官的手臂抽氣,隻覺得天翻地覆,站立不穩。他原本依靠著大兒子與二兒子之間的平衡維持權威,但現在大兒子悍然自曝,他這個老父親勢單力薄,已經再也不能反抗如日中天的二兒子了……
他緩緩眨眼,將茫然的目光移向了秦王。自步入船艙之後,秦王便一直跪伏角落,一聲不出,竟仿佛像個毫不相乾的局外人。
眼見父親望向自己,李世民心中一跳,知道籌謀許久的時刻已經到來。於是他放聲痛哭,膝行向前,同時扯散頭發,咬唇出血,以示哀痛。
宰相們詭異的注視中(還在消化私通秘聞,實在不能不詭異),李世民膝行著靠近了皇帝的坐榻。正要撲入父親懷中流淚哭泣時,忽然覺得背後微微發癢,原來太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抬起頭來,正以極為古怪的目光盯著他……以及父親的胸膛?
李世民的哭聲忽的一停,麵容隨之扭曲。而後他再次嚎啕出聲,猛地向下一撲,緊緊抱住皇帝大腿,將眼淚全部抹在了父親的衣衫下擺。
——孤才不會吸父皇的nein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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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九年六月四日,皇帝頒下詔書,怒斥太子李建成與齊王李元吉“昵近群小,聽受邪謀,蔑棄君親,離阻骨肉,密圖悖逆,潛為梟獍“,因此削除二人宗籍,罷免一切官職爵位,暫囚宮中,不得外出。凶逆之事,止在二人,除建成、元吉二元凶以外,其餘同黨一無所問,各從曠蕩。又盛讚秦王討逆有功,自六月四日以後,一切軍國大事,均聽秦王處分。
六月四日,弘義宮,秦王府。
自卯初二刻,秦王領精銳入玄武門以後,府內便縈繞著怪異的不安。尋常的仆役或許還懵懵懂懂,心腹家人卻已經隱約意識到了這重大的變故。他們不敢公然談論,隻能在灑掃侍奉的間隙獨自憂慮。
在這樣詭秘難言的緊張氣氛下,主持大局的秦王妃長孫氏卻依然鎮定自持,沉著裕如;不但將府中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還主動安撫鎮守的士卒,為他們預備衣料、飲食。府中衛兵受恩感激,一時士氣大振。
眼見王妃的作為,就連受命留鎮後方的房玄齡也大感欽服,私下向左右感歎,說秦王殿下固然是超世之傑,王妃的氣度英才,亦是天下無雙,堪為匹配。
在沉默數個時辰之後。巳時三刻,終於有宦官乘馬而來,至秦王府宣讀旨意。這張諭旨極為含混,隻是籠統敘述了秦王的諸多功德,而後便賜下了金銀表緞,以及瑚璉、鸞刀等器物。
王妃按品大妝,與府內屬官叩拜聽旨。接完旨意謝過恩賞後,屬官們依序行禮起身,神色之間卻都難掩激動——瑚璉、鸞刀都是宗廟祭天的禮器,皇帝突然賜下這樣的重器,宮中的局勢已經不言而喻了!
這樣的潑天喜訊驟然而來,秦王妃卻依舊平靜自若,並沒有什麼外露的歡喜。她下令約束府中仆役,一律不得妄聽妄言;又讓人傳訊於高士廉等諸位秦王心腹,請房玄齡入內主持大計。
巳時五刻,秦王終於自宮中返回,率眾將乘馬歸府。王府眾人興奮難耐,早早便列班在府門前等候,預備向主上賀喜,但秦王翻身下馬,麵上卻並沒有狂喜不禁的神色。他環視四下,抬手讓眾人散去,各守其位各安本分,不得隨意議論。
秦王領著長孫無忌等幾位心腹步入正殿,長孫王妃迎上去問候,卻見丈夫麵色平和,眉眼之中卻隱隱有一股怪異的鄭重;自家兄長同樣是神色沉著,似乎正在思慮什麼極為緊要的大事。
她心下詫異,但聽見丈夫下令屏退閒雜人等,依舊行禮告退。秦王卻伸手攬住了她的臂膀。
“觀音婢。”秦王道:“不要回避,你也一同留下。”
秦王雖對妻子情深意重,卻從未在外人前呼喚過王妃的小名。而今當著諸多重臣說出此語,無疑是與眾人推心置腹,顯示一片殷殷至誠之意。
長孫無忌與張公謹等麵色不變,似乎早就料到了主上會有此一舉。不知內情的房玄齡杜如晦卻麵麵相覷,心下狐疑不定。
周遭撒掃侍奉的仆役奉命退去,偌大殿中隻有相對跪坐的秦王府君臣。李世民環視左右,沉聲開口,交代了宮變的結局:
“陛下已經下旨削去老大的太子名位,現下與老四一起軟禁於宮中。”
房玄齡、高士廉等留守後方,對宮中變故並不知情,聞言不覺微微皺眉:聽主上的言下之意,顯然宮變已然大獲全勝;但既然勝局已定,為何還要留下廢太子與齊王的性命?
秦王可不是這等優柔寡斷的人呐。
未等屬下出聲進諫,秦王稍作醞釀,終於拋出了自己斟酌了數個時辰的腹稿:
“此外,孤還在玄武門內看到了某些……異象。”
跪坐下守的長孫無忌立刻起身,自袖中取出一卷素白絹帛,雙手奉上:“異象玄奇奧妙,難以口述;這是臣恭撰的記錄,倉促寫就,難免錯漏,伏乞殿下台鑒。“
他將白絹展開,鋪於案上,絹帛上以蠅頭小字密密書寫,連篇累牘,竟有上萬字之多。長孫無忌才辯無雙,過目不忘,僅僅聆聽過一次天音的敘述,便能將內容儘數默寫,一字不差。
尉遲敬德、張公謹、侯君集雖早知內情,但忍不住湊上前去,與房玄齡、杜如晦等一一齊觀看這匪夷所思的“天書”。秦王則稍稍側頭,對跪坐下首的妻子耳語:
“孤記得你隨身的香囊裡,除常用的香花以外,一向還添有不少藥材,是不是?”
長孫王妃不知所以,隻能點頭稱是。
“那就取一點定心安神的冰片、薄荷預備著吧。“秦王看了看圍聚在絹帛邊的諸位臣子,低聲道:“都是五六十的老臣了,看完了怕是頂不怎麼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