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林家後,林氏許久未見娘親、親人,婦人間戚戚淚流,互述思念,自不必多言。
坐下以後,裴少淮心中默數了一番,發現大舅林世運算是兒女“成群”了,除了蔣氏以外,還納了兩個妾,小子生了六個,姑娘生了五個。
三四個半大的小子,好奇地圍著裴少淮,爭著掏出各類新奇的玩意,說要送給表弟拿回家頑,什麼陀螺、彈弓、九連環、小瓷人……堆成了“小山”,任由裴少淮挑。表兄們隻怕自己的小玩意不夠奇特,這個小表弟不喜歡。
那群姑娘則抱著英姐兒,都誇她長得好看。
三表姐拿出一方算盤,問英姐兒道:“英妹妹,你會打珠盤嗎?”
英姐兒滿眼好奇,搖搖頭,根本不知這黑漆漆的珠盤是何物。
“我給你演一個。”三表姐道,“大姐,你幫著出個題,讀個數……今日在英妹妹跟前,我斷不會出錯的。”
於是啪啪啪打起珠盤,手指靈巧得很。
小孩兒們頑得開心,林氏和大嫂蔣氏坐在堂前,正閒聊著。
蔣氏指著幾個小子道:“大的那兩個,已經跟著你大兄,學著料理家中的生意了……四個小的,送去了學堂,你大兄盼著,當中能有一兩個讀書的料,便燒高香了。”
又指著幾個姑娘道:“你大兄說,你的這些侄女,恐怕難有你這樣的福氣,這幾年找了老先生,教她們識字、看賬、算數,好叫她們學些本領,以後帶著嫁妝嫁出去了,也能自己料理生意。”
林氏了然,問道:“幾個小子在學堂,學得如何?”
“聽夫子說,最小的那個反倒坐得住,學得不錯。”蔣氏應道,“其餘幾個,就看長大些能不能開智了。”她也感到無奈。
林氏隻好轉移話題,問道:“大侄子今年十七了罷,嫂子看好了哪家的姑娘?”
“快彆提了,你大兄讓再等等。”蔣氏抱怨,又道,“你大兄說,遙兒貪玩,要挑個有脾氣的姑娘,才能鎮得住他……你說說,哪裡見過父親給自己兒子找個凶婆娘的?”
林氏略顯尷尬,她知曉大兄在家裡說一不二的性子,既然定了,斷不會改的。
大兄說得好似也有些道理。
……
一大家子用過午宴之後,林氏才跟大兄聊起伯爵府的事,先是介紹蓮姐兒許了甚麼樣的人家,才說老太太讓她操辦及笄大禮的事,讓大兄幫她參謀參謀。
“辦,理應好好辦,那嫁妝,你也該給她添置一些。”林世運一錘定音,又道,“你若是手頭緊了,哥哥再給你添補一些。”
林氏知道大兄是個生意人,從不做虧本的買賣,隻靜靜聽著大兄為她梳理個中緣由。
小娃娃裴少淮亦眼巴巴地聽著,他前世不過是個大學生,這個世界的許多條條道道,他亦要跟著學習領悟。
林世運慢慢道來——
“徐家老爺雖隻是個司業,可那是國子監的司業,國子監門生遍布朝中各部,便等於一條線牽住了千百條線,關鍵時候,或許能從這一頭,牽到那一頭。說得簡單些,咱們淮哥兒往後要讀書、要求學罷,單是找老學究,這個親家便能替伯爵府解決不少問題。”
“你把蓮姐兒風風光光嫁過去了,給了徐家體麵,他們多少總會念你一些情分。興許淮哥兒身為伯爵府嫡長孫,不缺那讀書機會……可林家這幾個小子,若是有哪一個長進的,考了秀才,還想讀書,少不得要仰仗你這個姑母幫著引薦找個好學堂。”
“再說說安遠伯爵府那頭,如今外甥女要說親,他們卻充傻裝楞,佯裝是兩家人,不管不問,隻想當個便宜大舅……你這個當繼母的,若是給蓮姐兒抬一抬嫁妝,再找人把消息放出去,到時候,安遠伯爵府那邊或許會送來驚喜。畢竟這京都裡,勳貴人家的臉麵比錢財重要。”
“你這般做,也是在給英姐兒、淮哥兒做打算,伯爵府的嫡長孫女嫁得風光了,名聲好了,等英姐兒大一些的時候,長姐帶她出去見見世麵,以後也好找人家。”
……
林世運一條一條地說,中間還添了好幾次茶水,林氏亦聽得仔細。
後頭,具體到該如何去辦,林世運又給出了自己的意見,譬如找甚麼樣的匠工打造簪子,給甚麼人發請柬,添甚麼樣的嫁妝看著最氣派……不一而足。
裴少淮的小腦袋瓜子聽得有些暈乎,等到要走的時候,已經困得不行,埋在母親的懷了睡著了,不知何時回到了伯爵府。
他隻記得,他那位大舅,心思通透,是個有本事的。
……
……
之後的日子,林氏忙碌起來,不能時時陪著淮哥兒。
裴少淮如今快一歲半,走起路,說起話,都比普通小娃娃要利索一些。
這段時日,裴少淮總喜歡往父親的書房跑,並非他喜歡這個寡淡的父親,而是他急著向大家發出一個信號——該教我讀書認字了。
這日,裴少淮又來了父親的書房,一進來便道:“書,書書。”
裴父已被他卷走了許多書,有些不舍,又怕兒子拿書當玩意,扯壞撕壞,於是,他抽了一本空白的簿子給裴少淮。
誰料,裴少淮翻開一看,道:“空的,不要。”把簿子扔回了父親的書案上,又道,“換一本。”
裴父正在寫文章,被吵到,皺皺眉,無奈隻好放下筆,重新給裴少淮拿了一本帶字的《詩經》。
裴少淮終於安分了。
裴父打算找下人將這個小娃娃抱走,免得打擾他寫文章,卻見淮哥兒小手指著書卷封皮上的“詩”字,仰著頭,巴巴地望著他,道:“爹爹,這是甚麼?”
裴秉元先是一愣,又是一驚,最後轉為一喜,抱起小娃娃,露出難得的慈愛,問道:“咱們淮兒想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