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是景川伯爵府這樣的人家,想要找個西席名師,那也是不易的。
“淮兒年歲小,得是連教帶哄,想要請塾師恐怕不易,加之外頭的先生良莠不齊,我亦不放心……我思量著,不如就由我與爹一同教罷,不知爹意下如何?”裴秉元提議道,“我教他識字,父親給他講講典故、詩詞,也費不了多少時候。”
老爺子、老太太都有些詫異,兒子竟肯費這樣的功夫。
又聞裴秉元道:“離下次秋闈還有兩年,孩兒日日耗在書房裡,也不見長進,倒不如抽些時間出來教教淮兒。”
老爺子欣然同意,道:“那自然是好的。”
……
恰好,沈姨娘帶著津哥兒前來拜安,在外頭聽了全,她沒有貿然進去打擾。
等到裡頭談完了,她才讓嬤嬤進去通報,帶著津哥兒款款走進去。
“方才遠遠的,就聽到了老祖宗的笑聲,可是發生了甚麼歡喜事?叫我們一起也聽聽。”沈姨娘問道。
每次前來問安,她素來是老太太問甚麼,她答甚麼,今日竟主動開口挑了話題。
“我們方才正說著,要給淮哥兒開蒙呢。”老太太樂嗬嗬地應道,下一瞬,老太太注意到跟前問安的津哥兒,明白了沈姨娘話裡的話。
老太太抱來津哥兒,問道:“津哥兒,叫你跟著祖父、爹爹,一同識字好不好?”
津哥兒哪裡懂甚麼叫識字,這話在他聽來,就同“祖母帶你去玩好不好”是一樣的,於是點點頭,奶聲奶氣道:“好。”
老太太喜上眉梢,炫耀道:“瞧瞧,咱們裴家的兒孫,小小年紀就都懂得要讀書認字。”
老爺子亦道:“那就都學,兄弟二人往後一起,相互照應,相互扶持。”
裴少淮這個奶娃子略感歉意,於是屁顛屁顛跑到津哥兒身邊,牽起他的小手,說道:“弟弟,一起識字。”
此時,他心裡想的滿是——津弟,為兄真是不好意思,一不小心把你也卷進來了。我本隻是閒著無聊想學學繁體字,打發時間,可從來沒想過要把你也拉入坑,往後你可不要怪我……
可又一想,庶弟是個極有天分的讀書人,做事刻苦專注,讓他讀書或許是適得其所。
裴少淮心裡繼續暗想——津弟啊,想必你以後也是要成為卷王的,晚卷不如早卷,不如就跟著為兄一起,兄弟齊心,卷死外頭的那些人。
津哥兒很乖,任憑長兄牽著,點點頭,應了一聲“嗯嗯”。
……
傍晚,等林氏閒暇一些的時候,沈姨娘帶著津哥兒來了朝露院。
寒暄片刻,沈姨娘說明來意,說是帶津哥兒來感謝長兄的,敬重而客氣。
林氏白日不在府上,不明就裡,沈姨娘便同她說了“開蒙”的事。
林氏聽後,心裡歡喜,詫異自家兒子白日裡還乾成了這樣的大事,麵對沈姨娘的謝意,她應道:“我當是甚麼大事,他們兄弟二人一同讀書識字是好事,快彆提甚麼謝不謝的……他們兄弟倆這般親近,彆叫我們反倒生分了。”
麵對沈姨娘,林氏素來都是一個態度——都是陰差陽錯下進了這個府邸的婦人,不必相互為難,各自教養好自己的兒女便好。
沈姨娘走後,林氏開心抱起兒子,親了好幾口,道:“我的乖兒子。”
兒女乖巧,繼女敬重,妾室規矩,林氏覺著這深院大府的日子,過得越來越有盼頭了。
……
自這日以後,淮哥兒、津哥兒兩兄弟開始讀書認字。
隻不過,兩兄弟喜歡的“課程”略有不同。裴少淮喜歡父親教他識字,學習繁體字,追溯字的來源,裴父還專程挑了漂亮的字帖來教識字,賞心悅目,這讓裴少淮覺得,這些古樸的文字一撇一捺都那麼有韻味。
裴少津還小,識字慢,但聽得很專注。他喜歡聽祖父講典故,甚麼曾子殺豬、草船借箭、孔融讓梨……原來短短幾個字,裡頭有這麼多的故事,津哥兒每次都聽得津津有味。
每日午休完,津哥兒便急著去書房,嘴裡念著:“快點,快點,祖父該說典故了。”
總之,兄弟二人小小年紀,讀書識字,過得很是開心。
……
……
五月中旬,是日,林氏帶來了個裁剪婆子,把伯爵府的幾個姑娘都叫了過來,說是量一量身段,準備做今年的夏裙了。
那婆子測量蓮姐兒身段時,最是仔細。
等到蓮姐兒帶著幾個妹妹回去之後,林氏這才來到老太太屋裡,說明了自己的意圖——做夏裙隻是個幌子,主要是為了給蓮姐兒量身段。
“這及笄大禮上,采衣、初加、再加、三加,每個環節的衣製都有講究,短褂、襦裙、曲裾深衣、大袖長裙……樣樣都少不得,還要縫製精巧,樣式得體,不是十天半個月能做出來的。這本應由蓮姐兒的親舅母那邊定製好送來,不是我操心的事,我也早叫人傳話了,可那安遠伯爵府遲遲沒有回信,也不知曉有沒有準備,隻怕到了時候,胡亂送了幾套過來,大禮上落了咱們裴家的臉麵,又傷了蓮姐兒的心。”林氏說道。
安遠伯爵府那邊的反應,讓林氏心裡沒底。
又道:“兒媳便擅作主張,叫人來量一量蓮姐兒的身段,自個兒做一套好的衣裳備著,有備無患。蓮姐兒心思細,我也不能叫她知道了多想,才說是要做夏裙。這家店去歲替戶部許尚書家的女兒做過衣服,兒媳見過,料子和手藝都是極好的……等織長裙綢麵的時候,我再叫人送些金線過去,暗織在裡頭,貴氣而不顯,一定好看。”
最後才問:“母親覺得如何?”
林氏就是有意說給老太太聽的,既然是自己真心實意做的事,也費心思了,就理應說出來,叫婆母知道知道。
“你費心了,是你考慮得周全。”老太太點點頭,又道,“你叫那店鋪不要聲張,暗地裡做就好……萬一安遠伯爵府那頭送來了好的,還是用他們的,也不能直接駁了他們的麵。”
“兒媳省得了。”林氏應道,“過兩日,我叫他們送些時興的料子過來,母親替蓮姐兒選個好的。”
老太太點頭應下。
衣製解決了,老太太問起頭飾,道:“大禮上用的簪子、釵冠,你甚麼打算?”簪子釵冠的打製比衣袍更費時間,也比衣袍更重要。
此事林氏亦早有準備,回答道:“母親還記得上回參加勇國公家小孫女的及笄禮罷?那金釵冠上鑲了多少的瑪瑙寶石,瞧著多氣派……兒媳沒本事,折了好幾折才打聽到是哪個店鋪打造的,正巧那家店手裡沒活兒,便承了這單生意。當然,咱們伯爵府不能似勇國公那麼闊氣,鑲那麼多寶石,免得被人說了閒話。我同掌櫃商量過,在側邊、後頭換一些珍珠、翡翠,效果也是極好的。”
老太太又是點點頭,很滿意。縱是裴府有那麼多銀子,也不敢像國公府那樣,鑲滿寶石……凡事講究規矩,不能僭越。
老太太問:“可有甚麼難處?”
林氏點頭,取出了一份賓客名單遞給老太太,說道:“這是兒媳列的單子。”
趁著老太太看的時候,林氏說明道:“母親也知曉兒媳的出身,若是要請這些正賓們,或許還要母親出麵……這單子上,若是有寫得不齊全的,也請母親好好指點指點。”
這一套下來,既明說了自己的功勞,又給足老太太麵子。
……
在林氏的辛苦下,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轉眼便到了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