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又一年春(2 / 2)

某次,裴秉元方方離家回到國子監數日,便托人送出了一封信,交給林氏,也不知裡頭寫了甚麼情深情長的纏綿話語,林氏看了,一連好幾日,臉上都有紅光,見誰都是喜笑顏開的。

裴少淮見了,心裡暗想,彆看這景川伯爵府府邸修建得氣派,令尋常人家羨慕不已,可住在裡頭,長此以往,更像是被封在一座孤島之上。有時候,推開府邸大門,出去走走看看,不拘泥於數尺之地,未必不是件好事。

不管是長姐裴若蓮,還是父親裴秉元,照目前來看,是過得愈來愈好的。

光雖微微,亦可照明。

……

裴少淮既已六歲多,便也意味著,距送長姐出嫁已過三年有餘,二姐裴若蘭年近及笄。

伯爵府內再次忙碌起來。

林氏有上次的經驗,這幾年又一直在操持府上諸多事務,加之,伯爵府銀兩收支比幾年前好了許多。是以,這個及笄禮於她而言,並沒什麼難處。

不過,林氏卻有彆的想法,她笑盈盈對老太太道:“近來戲樓擴建,郊河外的幾個莊子又趕上秋收,蘭姐兒及笄這樣的大事,兒媳是斷不能脫身的,又怕忙極有所疏漏。不若這樣,除了叫母親在後頭指點著,也讓沈姨娘和竹姐兒幫幫兒媳,一家人有商有量的。”

裴少淮跟在母親身旁久了,了解母親的性子,深知母親做這樣的決定,有她的考量。

一則是,裴少淮曾聽到大舅指點林氏道:“水滿則溢,你要適時鬆鬆手。”林氏如今早把整個伯爵府摸得通透,麵對這麼一大捧沙,若是想牢牢握緊,隻會細沙四溢,對自己並無好處。倒不如鬆鬆手,任其從指縫漏一些出來,才能捧得長久。

伯爵府裡裡外外這麼多事,林氏根本忙不過來,倒不如將那些不大不小的事,交給逢玉軒這邊來辦,自己落個輕鬆。再則,沈姨娘這麼多年都規規矩矩的,做事得體,一對兒女又教養得好,眼瞧竹姐兒、津哥兒越來越大,豈能叫她每月隻守著那些例銀過日子?

二則是,蘭姐兒雖改進不少,畢竟心裡不願不服的,與林氏關係一直緊張。因沈姨娘曾伺候過蘭姐兒生母,蘭姐兒與沈姨娘相處得反倒不錯。

有些事,林氏不想也不願與繼女拉扯糾纏,倒不如通過沈姨娘這個中間人,妥善辦了。

裴少淮認為,娘親這樣的做法是大家皆好的。

老太太聽了林氏的提議,讚譽她有當家主母的氣度,點頭同意了她的想法。

老太太都發話了,沈姨娘自然應下,道:“奴婢從前隻是個伺候人的,竹姐兒年歲也還不大,如今跟著辦這樣的大事,還望老祖宗和大娘子多多指點教導。”

沈姨娘身旁的竹姐兒喜色難掩,早已躍躍欲試,也款身行禮道:“謝祖母和母親給竹兒跟學的機會,竹兒一定用心學習,不辜負母親的一份好意。”

經過兩三個月的籌備,蘭姐兒的及笄禮如期舉辦,一如當年蓮姐兒那般風光氣派,衣製和釵冠都是極好的成色,在諸多伯爵府中,不曾多讓。前來觀禮的貴婦人們,數量比之前蓮姐兒的及笄禮上,要多出了許多。

主賓們誇讚伯爵府辦禮辦得好,又誇蘭姐兒體態相貌不輸長姐。

及笄禮後,逢初一這日,裴秉元休沐歸來,一家人用膳完畢,林氏見氣氛和洽,便提了一嘴:“官人在國子監裡識得許多同仁、學官,若是閒暇時候,也打聽打聽哪家有適齡的好兒郎,家裡頭這幾個丫頭,年紀都不小了。”

好意讓裴秉元替蘭姐兒找個徐家那樣的好夫家。

誰知蘭姐兒並不領情,冷了臉,道:“不勞夫人急著找人家把我嫁出去,這京都城裡的勳貴人家,多的是女子十八歲才說人家。”說得好似是主母急著把她趕出家門一樣。

一句話把林氏的好意踩得細碎,令林氏訕訕,終究是她高看了蘭姐兒,十分後悔在這樣的場合,說出這些話。

裴秉元放下筷子,斥責道:“年紀越大,反倒越不懂事。”

老太太則打圓場,道:“你這孩子,你母親也是一番好意。”又對裴秉元道,“世珍說得在理,你在書院裡,該好好物色物色。”

裴少淮見母親受了如此委屈,心中甚是不快,覺得蘭姐兒不識好人心,無怪一意孤行落得那樣的下場。又想,她這樣的脾氣,若是不吃教訓,不撞得頭破血流,恐怕難以回頭。

他內心是極矛盾的。

唯有一點,他不想讓全府的人,要為蘭姐兒的錯買單,這是不變的。

裴少淮身為男丁,不好下場說些甚麼,隻好朝身旁的姐姐使了個眼神。

姐弟心有靈犀,英姐兒當即意會,替母親說道:“二姐倒也不必如此敏感,橫豎這家裡不止二姐一個未出閣的女兒,許是娘親替我和竹姐姐謀長遠呢?”

一句話噎住了蘭姐兒的嘴,氣得她獨自回了自己的閣院。

原本和和氣氣的氛圍,也被她鬨得冷了場。

……

……

殘雪消去春風細軟,瀟瀟細雨天微寒,冬梅已儘,到了柳枝漸綠的時節。

又是一年春日。

淮哥兒、津哥兒都已年滿七歲。

這日,開堂之前,兄弟二人翻看唐詩解悶,看到“雨中草色綠堪染,水上桃花紅欲然[3]”一句,都很是喜歡,又想起明日是十五休沐,便商量著,明日要一同出去踏春看景。

“光是看景許是不夠的,那香酥丸子和小香魚,要多帶一些,還不能叫母親知道了。”淮哥兒提議道。

“四姐姐熬的甜茶也要帶上一壺。”津哥兒補充。

“再叫長舟從莊子要些落花生,鹽水一煮,帶上兩包。”淮哥兒又道。

“那我讓小娘再做些點心。”津哥兒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又道,“這些應當夠了罷?”

淮哥兒點點頭,道:“隻需不叫三姐四姐知曉,光我們兄弟二人,是夠了。”

津哥兒頓時泄氣垂首,道:“豈能繞得過她們兩個,咱們還是多帶一些罷,彆叫我們沒吃上,倒讓她們吃飽喝足了。”

“是矣是矣。”

兄弟商量著商量著,開堂的時辰便到了,等了半刻鐘,仍不見曹夫子的身影。

這是以往從未有過的,曹夫子是個守時的人。

淮哥兒問道:“曹夫子昨日有說今日休堂嗎?我記著,好似沒有。”

“並無。”津哥兒記憶力好,斷不會記錯,又道,“曹夫子不會記錯了,假以為是今日休沐罷?”

“不知道,咱們繼續讀詩卷,再等等罷。”

又過了一刻鐘,淮津兄弟二人沒能等來曹夫子,卻等來一臉愁容的祖父。

裴少淮不知何事,遂問:“祖父,曹夫子呢?”

“方才與我請辭了,唉——”裴老爺子長歎一聲,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愁,道,“曹夫子說,以他的本事,教不了你們兄弟二人,讓我另請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