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貨車好不容易在縣城裡停穩了腳,車上的男人女人孩子和牲口們,便下餃子似的下了車,他們其中一大半,要去縣裡的火車站坐火車去省城。
有的是去省城倒火車,有的則和段汁桃一樣從縣城出發,坐火車去省城的汽車站倒長途汽車。
段汁桃算過了,兒子長得高,早三四年前坐火車就得買全票,省城去北京的兩張火車票一共是四百五,公家單位車票錢一分不能少。
汽車票一張二百二,臥鋪,一路睡到北京,兩張能喊賣票的抹了零,省下四十剛好兒子買牛仔褲的錢從這裡頭掐出來。
段汁桃留了個心眼,讓汽車站的人照樣給她掐兩張票四百四的發·票,因為單琮容信上說能拿去學校報銷。
這二年,公婆走了。
他們年紀比尋常的公婆大,自段汁桃嫁進來三病五災時有,每年看病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小姑子三年前也許好了人家,大學畢業就和同班同學找好了對象,小夫妻兩人都在縣城裡有正式工作。
真正手頭攢下錢的也就是這兩年,雖然手頭寬鬆了些,但是精打細算的習慣段汁桃一時半會改不了,有時候半夜睡不著還會不放心點燈去翻一翻存折,望著那一串串激增的存款數有時候竟不知該拿這筆巨款做什麼好。
聽兒子他姑父說,丈夫單琮容,去年發表了幾篇了不得的文章,實驗的數據很快要拿到國際上應用。
自打那以後,每個月單琮容從家裡彙款的日子,就是段汁桃心驚肉跳心神不寧的時刻。
第一次看見那串彙款數字,段汁桃跟銀行櫃台人員反複確認了好幾遍,出了銀行還頭腦發懵,回到家裡更是如坐針氈,一本存折合合開開,一會藏到床墊子最底層,一會又不放心,又翻出來拿去放在衣櫃裡自己多年不穿的舊大衣口袋裡。
第一個月是小四位數,第二個月更離譜,聽說是結了一筆稿費,比上個月的數目尾巴還要多添一個零。
段汁桃心如擂鼓,出了銀行,轉頭就去自行車市場闊氣地買了一輛新自行車,兩腿呼哧呼哧地蹬回了娘家。
一路哼著小曲兒,手刹剛一拉,單腳踩落在地,就看見了門口的大嫂二嫂,正為著兩家的孩子明天誰該去當花童,掙二十塊的花童紅包吵得不可開交。
段汁桃發懵的熱頭腦,見了這一幕總算清醒了一些。
門口的大嫂二嫂見是她來了,剛剛還劍拔弩張的二人竟霎時偃旗息鼓,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大抵覺得她又是上這打秋風來了,便隻是敷衍地招呼她進來坐,轉身就借口農忙去了。
段汁桃在心底輕歎了口氣,前幾年家裡老人病了,確實是有伸不開手的時候,但她從不輕易開那個口。
隻要低下頭一回,往後就算頭抬得再高,那也是低人一等,這個道理段汁桃很早就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