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大咬緊了牙關,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的年輕女子。
無論是鬢邊點綴的珠玉還是蔥玉般細白的指尖,都在彰顯她不尋常的身份,旁人見過,定會認為這不是京中哪家貴女。
那雙明亮的眼微微彎著,顯現出溫婉親切,看上去十分友好。
十分友好,他一開始也這麼想,在醉春樓那天,她站在樓梯上也是這般笑,讓他以為一切都很好解決。
結果到現在,這個外表溫和可親的女人,讓他過了如同煉獄般煎熬的十天。
第一天無事發生,他們帶著酒後鬨事的林三離開醉春樓,又尋了個地方喝得痛快,儘興而散。林三脾氣暴躁,從前在西北當過麻匪,身上還留了些壞習性,他們早已習慣。
噩夢,從第二天晚上開始,他再也聯係不到一同喝酒的三人。他們憑空消失,在一夜之間共同失去所有蹤跡。
如果隻是突然失蹤,那他不會慌亂成這樣,要命的是從第三日起,有人在到處打探他的消息。形貌,口音,步伐動作說得事無巨細,他暗中得知這些,已是膽戰心驚。
事已至此,絕對不是貴女小姐想尋酒樓那日的仇,能夠無聲無息地解決掉那幾位同夥,隻能是,隻能是……
他開始後悔不夠謹慎,任由幾人為非作歹招搖過市……明明懷揣了那等秘密,幾年的相安無事讓他忘乎所以,造成了如今局麵,絕對不能……
眼前人還在好整以暇地含笑望於他,他卻好似看著那地獄而來的笑麵修羅。
該死的女人!現在連侍從也不帶了,是懶得再裝了麼?
女子慢悠悠道:“你好像很緊張,在躲什麼人?”
鄧大死死盯著她,沒有做聲。
她耐心道:“你那三個朋友如今過得不太好。”
鄧大額上已經沁出汗珠。
她微歎一口氣,好像十分自責似的:“本來不算多大的事,弄得無辜之人受牽連,也叫我過意不去。”
鄧大暗暗咽了口唾沫,他不知道為什麼她還在這裝腔作勢,難道以為他不知道對麵有何酷烈手段?
女子緩聲道:“東躲西藏的滋味畢竟不好受,是吧?我現在給你指條明路——”
鄧大心中一緊,莫非——
“我問你一點事,你需要說實話,事成之後,這筆賬便一筆勾銷。”
果然如此!鄧大於心中冷笑,真把他當猴子耍呢?
“不必如此!”他嘶聲道,“殺人不過頭點地,要殺要剮痛快些,少來彎彎繞繞這套。”
泠琅頓住了。
不就詢問一個廚子的下落,這一副要引頸就戮的姿態是什麼意思?
她當即冷笑一聲:“殺了你?殺了你我上哪兒打聽,這段時日你可叫我好找。”
她望了望不遠處芳園高聳著的圍牆,臉上露出玩味:“沒想到竟然藏身於此——公主府,嗯?”
男人臉上青白交加,卻沒有逃跑,唯一的落腳點被發現,再跑已是無濟於事。
泠琅見他這副模樣,心中更是疑竇叢生,她看著他身上的粗衣道:“你為何能藏身公主府?”
男人不吭聲。
“誰助你進去的?你在府中是何身份?”
男人依舊一語不發。
泠琅微笑道:“敢打著青雲會的幌子四處招搖,就沒想到有這一天?”
男人咬牙道:“要殺要剮,隨你的便,我一人做事一人擔。”
泠琅更覺有趣味了,她如何問詢此人他都堅如磐石,一提青雲會卻怒目圓睜,莫非……
她決定再詐上那麼一句。
“青雲三派十二舵,黃泉一路百千人,”她輕聲道,“知道惹了京城分舵是什麼後果嗎?”
男人麵色一白,竟是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主上饒命——”
泠琅悚然一驚,下意識朝四處看去,幸好此時無人經過,高大粗壯的樹乾也擋住了二人情形。
地上的男人還在磕頭,已經是抖如篩糠:“小的自叛教七年以來,無不日夜煎熬困頓,如今自知無力掙紮,還請您給個痛快——”
泠琅這下真的意外了,打著青雲會旗號為非作歹的無賴不知凡幾,沒想到誤打誤撞揪出個真的?
而且還是叛教而逃……
青雲會是朝廷的眼中刺,若有人膽敢叛逃,沒死在官兵手中,就是倒在清除雜亂的青雲會殺手刀下。這人能藏身公主府長達七年,實在是有兩分能耐。
而她之所以能詐出他的話,是因為青雲會作為隱藏於暗處的組織,方方麵麵都以保密為要。最底層的殺手隻能負責賣命,除了偶爾傳遞來的消息,對於其他訊息通常一無所知。
就連十二個舵主,也是不知道彼此在明麵上是何身份,縱在街上擦身而過,亦互不相識。把這一切牢牢掌控在手中的,唯青雲會會主一人而已。
至於這個神龍不見首尾的會主,更是隱匿在層層陰影之後,無人知曉是誰了。
顯然,麵前這個不住磕頭的男人在這段時日已經戰戰兢兢,自己陡然出現在他麵前說些不陰不陽的話,直接叫他嚇破了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