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架一路緩行,終於行至了順國公府門前。
順國公府坐落在菉葭巷的東南角。
菉葭巷東臨紫禁城,南近長安街,西靠三清山,北朝陽庭湖,乃是京城中寸土寸金的地段,周圍住的皆是鐘鳴鼎食、高爵厚祿之府。
順國公府雖也是文官清貴之家,但有奉公廉潔的祖訓,原也是置不起這般地段的宅子的,還是先帝看在順國公府出了七位宰輔,有過不凡之功的份上,才將這宅子恩賞了下來。
這宅子的對麵,便是衛國公府沈家的宅邸。
順國公周公宏並不是揮金如土之人,繞是得了這般寬敞闊氣的宅落,日子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門庭前的裝潢雅致簡約,瞧著舒適大氣。
對麵的衛國公府卻不同,衛國公府門庭的階下,立了兩個齊人高的白玉獅子,牆柱貼著閃閃發亮房金箔,被削尖了的木樁擋路對外,門前有著了甲胄的重兵佩刀看守。
還未等阿清通報,衛國公府柱上金箔經過夕陽的照耀,射出的金光漏進飄揚的窗帷,映在了周沛胥原本闔著的眼皮上,他便知道,已經到家了。
馬頓車停,他撩袍下車,此時門房迎了上來,“二少爺,老爺回來了。”
自從周沛胥當了首輔之後,順國公周公宏便辭官歸野,在徽州的雲山書院教書寄情,隻是每到春初時,他都會趕回京城,為太後的生辰提前做準備。
當朝太後,乃周公宏的親姐、周沛胥的姑母。
隻是今年回來的時間,倒比往年早上不少。
門房頓了頓,又道,“老爺特地吩咐,說若是少爺回來了,還請先移步去祠堂,他要與您好好說說話。”
嗬,是說話,還是訓話?
若是要好好說話,門庭書房哪個地方不能說?為何偏要挑在祠堂?定是門房知道他們父子向來不睦,所以才刻意修飾過話語。
周沛胥眉頭不經意蹙了蹙,抬腿便行至了祠堂。
比起府中其他的屋舍,祠堂的裝潢似乎更用心些,門前兩扇朱紅的大門,堂中聳立八根碩大的石柱,顯得空曠肅穆,門頂的匾額題四字“祖德流芳”,筆力豐筋遒勁,匾額下陳列著周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似是默默見證著家族興衰。
周沛胥一眼就望見了周公宏的身影。
周公宏今年五十有三,身體自長子周修誠去世後便不太好,穿了件石青色的長袍,身型佝僂著,站在供桌前,正低頭擦拭摩挲著手中的一塊牌匾。
一束斜陽照來,將老者的身影拉了老長,頭頂的銀發在金光下顯得異常刺眼,襯出了幾分遲暮的悲涼之感。
此景讓周沛胥心頭莫名泛上一絲酸楚,踏入祠堂,低聲喚了聲“父親”。
周公宏並未理他,而是緩緩將手中的牌位擦拭得鋥亮,如珍寶般穩穩擺正了回去,牌位上赫然寫著“愛子周修誠之位”。
直到做完這一切,周公宏才徐徐轉身,沉聲嗬斥道,“逆子還不跪下?!”
這一聲厲喝,將周沛胥原本要吐出的關懷之語,全都咽了回去。
周沛胥今年二十有五,乃是個功成名就的成年男子,在外無人不將他奉為楷模,從不敢冒犯衝撞。
哪知才回到家,就被周公宏這般沒由來的嗬叱,他就算性子再溫和,一時間也生了些拗脾氣,冷聲回道,“有錯才跪,隻是我卻不知錯在何處,父親要如此罰我。”
周公宏見他不僅不從命,居然還回嘴,看著這般冥頑不靈的姿態,越發來氣,一掌拍在案桌上,“你竟還有臉問你錯在何處?你可知你犯下了彌天大禍?!”
“我隻問你,那日在校場,你做了什麼好事兒?”
二人對彼此都有心結未解,嫌隙頗深,可就算往前倒幾年,饒是二人最不對付的時候,周公宏最多也隻是不與周沛胥說話罷了。
今日卻乍然發了這麼大的火,定然是事出有因。
周沛胥思及此處稍稍冷靜下來,仔細確認校場救駕那日,並無紕漏後,才悶聲道,“我不過殺了一匹馬,救了幾個人。孩兒不知這倒成了罪過,還成了父親眼中的滔天大禍。”
“是!你那日是做了好事,救了十數名士兵,人人稱讚,聲名都傳到徽州的雲山書院,那傷員的家眷送禮都送到我手中了!真是出了好大的風頭!”
“可你再想出風頭,也不該在光天化日之下,與當朝皇後摟抱在一起!好在旁人離得遠,隻有順國公府幾個知根底的近侍看到了,否則你渾身上下是嘴,都說不清楚!實在是傷風敗俗!!有辱斯文!”
“父親莫要妄言!那日娘娘墜馬,我為救駕情急之下才接住了娘娘,確是事出有因!娘娘高潔如玉,向來淑德,素有賢名,旁人豈敢如此嚼舌?傳出如此不堪之言?”
周沛胥才從景陽宮出來,心知沈濃綺坐在後位上,身周都是暗箭,日子過得有多麼艱難。回家卻聽見周公宏的話語中事及皇後,話還說得如此難聽,饒是再沉著冷靜之人,胸腔中也生了幾分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