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愛娣告密 臨城縣.葛愛娣 鴨湯米粉……(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4976 字 8個月前

人活在世上,有哪一日不要吃飯,有哪一處不要用鐵呢?

不說旁的,就是每日切菜砍柴,用的也都是鐵製的器具,可臨城縣雖然就在彬山鐵礦邊上,但卻偏偏就沒有幾樣鐵器,這能怪臨城縣的日子富裕不起來嗎?

鐵器受到嚴格管製是有緣由的,幾十年前,倭寇鬨得非常厲害,在東南一帶大掠,倭寇尤其缺鐵,而朝廷能容忍他們搶掠沿岸百姓,但卻不能容忍他們搶走鐵器,再製成箭頭射向官兵的胸膛。所以東南一帶對鐵器的監視一度非常嚴格,臨城縣城裡還好,村裡竟是連一口厚鐵鍋都是極珍貴的財產,有一口厚鍋的人家,娶媳婦頭都抬得高些。也因此臨城縣的農戶多數都吃蒸菜——要炒菜,非得有鐵鍋不可,還要有油,日子哪裡就富裕到那個程度了。

現在不太聽聞倭寇的事情了,但老規矩卻遺留了下來,邊民連打魚都要背著人,還要給官兵交孝敬,很難養活自己,陸續做了流民,或者把心一橫投靠海寇,海邊那幾個縣人越來越少,臨城縣這裡的日子,若是一年風調雨順還勉強過得去,接連災上兩年,不做流民就要餓死人了。

也是因此,農戶對鐵器的渴望雖然是天生,但價格敏感度也是極高,可買可不買的,不買,不易保存容易被偷的,不買,買活軍帶來的鐵製脫粒機雖然好用,但按農戶心裡的想法,如果族長不下死命令,這筆錢也是湊不起來的。莊戶人家,有些積蓄不容易,不說錢,就是拿穀子去換,也是舍不得,未來的變數太多,寧可將來多吃苦,多冒險,多擔心,他們也要先守住眼前的利益。

但今年事情有一些不同,買活軍不給錢,給籌子,活肯定是要做的,因為有飯吃,而且買活軍的飯一向好吃。但籌子有沒有囤積的必要呢?籌子留多久,要看買活軍在臨城縣能支持多久,可再怎麼說,買活軍也是個女匪首領著的賊軍亂兵,怎麼看也長久不了,就是最保守的人家也覺得,籌子沒必要多留,還是儘快換成鐵器為好。若是有布,那就更好了,布能當錢用,而且也可以穿。

不管鬆江那邊的棉布產量多少,運不過來全是白搭,商路一年比一年不好走,棉布在臨城縣也就越來越貴,也是江南還算富庶,莊戶人家一家子才能都做一身衣服,若是在西北,那裡蚊蟲少些,聽縣裡從前的教諭說,西北農戶出門做活,男女都是赤條條的,穿著兜襠,進城了,一家人出一個,湊一身外出的衣服。

這樣的話聽著不太可信,和鄉野故事似的,但便宜的鐵器聽起來就更不可信了,乘著天氣還沒有大冷,家裡的女人穿上最厚實的衣服,和男人一起往縣城裡去,雖然就在城外三四裡路,但她上次進城還是四五年前。

臨城縣的街麵沒什麼變化,若說有什麼,那便是縣城裡的男丁頭發都不長,說是夏天太熱了,買活軍讓他們都剃青頭,這般少長虱子,就是女孩子,好些頭發也隻夠在腦後紮個小揪揪,這還有女孩子的樣子麼?還有好些隻穿著一條褲子便在街上亂走,她們下田做活也不過就是如此罷了。

葛愛娣和相公說,“怕不是來年我們也要剃頭。”

她相公徐大發一咂嘴,“換了主家,有什麼辦法,主家叫剃,你敢不剃?”

也是這個道理,葛愛娣正要叫相公帶她去看鐵器,突地一縮,扯扯徐大發,“老東家在前麵呢。”

他們都有點兒尷尬,秋收後村裡是鬨過事情的,老東家叫管家來收租子,徐大發他們家不肯給,說要問過買活軍,雙方在田裡吵起來。後來謝六姐請所有地主吃飯,用半價買了他們的田,又問地主要籌子還是直接抵扣買活錢。臨城縣最大的地主也姓徐,徐地主的地就算按半價來買也足夠三千兩了,可以買走一個十八歲以下的子孫。

徐地主長孫像是十四歲,買是可以買的,但全家餘下那二十多個人便不知該怎麼辦了,最後徐地主還是把田地都換成了籌子,再也沒有以往那樣的儉省了,身上穿著簇新的衣裳,花花綠綠綾羅綢緞的,以前農忙的時候他還每天跑過來看,甚至上手幫忙哩。

徐大發看到老東家有點心虛,埋怨媳婦,“給他家做了二十年的工,你一句話,老交情全毀了,反而不敢見麵。那時候喊得厲害是你,現在不好意思又是你。”

葛愛娣性子最烈,被相公這一說倒冷笑起來,走上去給徐地主行了禮,“老東家好,老東家,上個月得罪了,但奴也是好意,買活軍那樣厲害,隻怕租子收上來對老東家更不好。”

短短幾個月,徐地主老了幾歲,看來失田對他來說確實打擊很大,買活軍連田契都拿走,這筆交易是很難挽回的了,他歎口氣說,“曉得曉得,唉,你們也是沒辦法。”

到底是臨城縣最大的地主,為人大氣,並不計較之前的衝突,還反過來帶他們去看農具,“確實可以買,那些籌子留著做什麼?被老鼠啃了買活軍也不認的,全花出去是最好。”

徐地主扯著身上的衣服給他們看,“瞧瞧,全是籌子買的,哈哈!”

他語氣中的悲憤和無奈叫人聽了很心酸,葛愛娣抗租的時候理直氣壯,這時候反倒很同情徐地主,又不好走,兩個人跟著徐地主走去鋪子裡看農具,就好像踩在荊棘路上,一路走得不安穩。

鐵器是真的有,就在原本鐵匠鋪那裡,鐵匠這幾天都不打鐵,全是各處農戶來看鐵犁的,鐵犁五兩銀子,聽起來極貴,穀價一石(一百八十斤)也就一兩半,葛愛娣和徐大發掐著手指算不清,徐地主從鐵匠爐邊上撿起一根柴火,在地上列了個算式給他們看,寫著他們不懂的數字,“五千除一千五,再乘一百八,六百斤穀子。”

周圍人都過來看熱鬨,鐵匠說,“算得不對,5000除1500是3.33,乘180是599.6斤。”

徐地主說,“哪裡就這樣精確了,路上還要灑一些的。”

鐵匠回嘴道,“運來是運來,算數就要精確些,先生是這樣說的。”

農戶聽不懂他們的爭辯,依舊在緊張算著,六百斤穀子,一年收成的一小半就沒有了,看著不多,但七口人吃三千斤穀子,油鹽醬醋都從裡頭出,還要擠錢買布買藥,依舊是緊張的。

“不不,是劃算的,你們不要拿穀子買啊,拿籌子買,聽我的,跟我來。”徐地主帶他們去城門口貼皇榜的地方,上頭貼了許多榜文,有人在旁站著,收籌子念榜文,錢也收,不過大家更喜歡花籌子。

徐地主點著其中一張榜文自己念給葛愛娣聽,“徐家村修路,一個工一天二十文,你們家五個壯勞力,都去做工,一日就是一百文,做十日便是一兩,修兩個月的路,便有六兩,是不是這個道理?買活軍中午管吃,那頓隨你們吃飽,早晚少吃些,多吃鹹的,花銷很少!工也不累人,現在城裡許多人都搶著要去修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