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屈起一條腿,手肘擱在膝蓋上,托腮道:“朕也沒想把你怎麼樣啊。”
戚卓容沉默,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朕明白的,你覺得朕年幼無權,護不住你,所以想在宮中找個靠山。”小皇帝眨了眨眼,平靜道,“雖然朕也有些生氣,但劉鈞在宮中多年,又深得母後器重,你初來乍到,想投靠他也是人之常情,誰讓朕沒本事呢。”
“陛下……”她聲音微顫。
“你放心,你也是個可憐人,朕不罰你。”他咧嘴笑起來,“朕喜歡你那些宮外頭帶來的把戲,以後還要陪著朕玩呢,罰了你,朕豈不是沒了玩伴?你若是真怕朕惱了,那以後就少和劉鈞打些朕的小報告。”
屋內一時寂靜,一朵燭花驀地爆開,光影搖曳了一瞬,一切又恢複了平靜。
“奴婢……有一事不明,想請問陛下。”
“你問。”
戚卓容抬起頭來,一雙眼盯住他:“陛下是如何發現奴婢與劉鈞的關係的?是陛下派了人盯著,還是奴婢行事有什麼不妥?”
小皇帝搖了搖頭,嘴角笑容愈深:“都不是。你行事沒什麼不妥,朕更沒有那個人力盯梢,這都隻是朕的猜想罷了,誰知一詐就詐出來。”
戚卓容試圖從他臉上看到一些被背叛後的惱火或失落,卻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所以,你又是為什麼堅持要插手趙禦史的案子,還來向朕揭發你的義父呢?”小皇帝斂了笑意,正色道。
戚卓容很少能在他臉上看到如此認真的表情——這才是一個皇帝該有的表情。
她心底忽然生出一個極大膽的猜測,刹那間,她仿佛四肢都灌滿了力量,眼底生出熠熠的光來。她屏息凝神,而後一字一頓開口道:“陛下,恕奴婢大逆不道地妄論一句,趙禦史厭勝您不管,崔太妃枉死您不管,現在您以年幼為由,把權力都讓給太後,待您長大了,那放出去的權還收得回來嗎?”
“戚卓容!”小皇帝大怒,直接下了床,走到她麵前俯視著她,低斥道,“你好大的膽子!敢這樣詆毀朕的母後!”
戚卓容根本不懼他的斥責,直視他的目光灼亮逼人:“奴婢怎敢詆毀太後,奴婢是怕太後也被人花言巧語蒙騙了去!您讓權給太後,太後也不可能事事親自過問,權力層層下放,最後喂飽的都是什麼人?現在,您的奏折不是自己批,朝也不是單獨上,像個傀儡一樣,對朝政沒有任何決策權,您難道就想這樣活一輩子嗎?”
小皇帝似是被她不要命的發言驚呆了,愣了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戚卓容,你說話好生難聽!若不是朕脾氣好,你現在腦袋都掉了!”
戚卓容無畏道:“奴婢之所以敢這麼說,是因為奴婢知道陛下並非糊塗衝動之人,甚至可以說是聰慧異常。陛下,如今的局勢您也看到了,真正為百姓發聲的人被栽贓陷害,本來安靜度日的人也難逃一劫,長此以往,國祚何安?幕後的那些人,他們借的是您和太後的勢,卻糟踐的是您的黎民,您的江山啊!”
小皇帝微收下巴,凝視著她,仿佛要將她看出一個窟窿來。
“陛下說得不錯,奴婢認劉鈞為義父,也隻是圖有個靠山。尋常打雜跑腿不要緊,可如今他明裡暗裡逼著奴婢做那些陰暗之事,奴婢實在難以接受,因此才鬥膽向陛下稟明一切,望陛下重振天子之威,還這世間一個公道!”話音落下,她重重叩首,撞聲沉悶而短促。
她的指甲用力地掐著虎口處的軟肉,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賭對,緊張得一顆心幾乎要從嗓子眼裡嘔出來。
良久,似乎過了有一萬年那麼長,頭頂上方乍然傳出幾聲悶笑。
她忍了忍,終是沒忍住,抬起頭來,瞧見那小皇帝正一手扶著床沿,一手虛掩著唇,笑得肩膀都在顫抖。
不像是怒極反笑,好像是真的極為開懷,而且為了怕被人聽去,他已經很克製了。
戚卓容擰眉:“陛下在笑什麼?奴婢哪句話說錯了?”
“你沒有說錯,正是因為沒有說錯,所以朕才忍不住要笑。”他咳了一聲,烏黑的瞳仁裡閃出狡黠的光來,“朕在笑,朕果真沒有看錯人。撒潑打滾把你帶進宮來,真是朕當太子以來,做得最正確的一個決定。”
戚卓容心底微驚,卻明白自己是賭對了,不由大鬆一口氣。
小皇帝虛扶了她一把叫她起身,而後坐在床沿,優哉遊哉道:“大道理你都說完了,朕還想聽點彆的。”
戚卓容:“陛下想聽什麼?”
小皇帝摸著下巴:“不如告訴朕,你和劉鈞之間,到底是有什麼恩怨?或者說,你入宮來,到底是為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