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萬裡無雲。
又是一個豔陽天,光線透過稀疏的樹葉,撒在淮陰侯府的庭院裡。
庭院的主人盤腿坐在木廊外一樹紅楓之下,身前的木幾上,擺著一疊炒豆,一壺好酒。
時有微風拂麵,吹來金桂清香,喬知予愜意的昂首感受著這少有的寧靜祥和時刻,舒適的深呼吸了數次,施施然舉起酒盞送到唇邊。
“啊——”
一聲淒厲的尖叫從麵前木廊上的屋裡傳來,突兀的打亂淮陰侯難得的片刻悠閒。
“輕點!輕點!你想殺了我嗎?”
“姑娘的筋骨太硬,要想打開,必須吃苦,彆怪老身手重。”
“大膽!放開,你算什麼東西,我是淮陰喬家嫡女,我命你放開!”
“老身受侯爺所托,忠侯爺之事。姑娘,想做人上人,須得吃苦中苦,忍住了。”
“啊!!!!!”一聲慘叫劃破雲霄,驚飛樹頂棲鳥。
過了會兒,屋中才繼續有聲響傳來,竟是少女帶著哭腔的虛弱控訴聲:
“嗚嗚嗚嗚……我要讓伯父殺了你,我要讓伯父殺了你!”
喬知予無話可說,搖了搖頭,仰頭將盞中酒一飲而儘,又伸出筷子,去夾炒豆。
真是個廢物。想得到宣武帝的喜歡,想舞姿曼妙一鳴驚人,想地位尊崇寵冠後宮,然後連壓個腿開個筋都做不到。既要又要還要,卻連丁點苦都吃不下。
愚蠢、貪婪、懶惰,姻姻啊姻姻,真不愧是虐文女主,一坨扶不上牆的爛泥,一塊不可雕琢的朽木。
想她喬知予為人勤勉,艱苦樸素,甚至為了拿到期末一等獎學金三天三夜不睡覺把自己給活活累死,她上輩子到底是缺了什麼德,要讓她來幫扶這種貨色。甚至這女人連身為小說女主最基本的操守“善良”都沒有,前兩世又蠢又壞的把她給賣了,養不熟的白眼狼不過如此。
難道這就是任務拍檔之間的極致互補?難道這是她喬知予該得的?
她喬知予除了精神狀態不太穩定,學習上又太卷以外,以前可是個大好人,所以這三生三世,就得活該被惡人整治?
操他爹的天道好輪回,真想發他媽的癲,把這個世界的骨灰給揚了……
屋裡的慘叫聲再度響起,想必是李教習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拉筋。
喬知予一如既往,心中如癲似魔,麵上平靜無波,施施然夾了一筷子炒豆,端起酒盞啜飲一口酒,甚至眯起眼來,頗有幾分享受。
“嗚嗚嗚彆過來,彆過來……”
木廊後的房門被猛地推開,喬姻披頭散發,滿臉是淚的爬出來,癱倒在門檻上嚎啕大哭。
喬知予施施然站起身,登上木廊,一手壓膝蹲在喬姻麵前,神色平靜的垂眸看她。
喬姻感覺到有人靠近,茫然抬起頭,見來人是喬知予,嘴巴一癟,臉一垮,眼淚掉得更凶了。
“伯父,我不想練舞了,好疼,好疼……”她可憐巴巴的伸出小手攥住喬知予的衣角,哭得梨花帶雨,那模樣,像是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
裝可憐?又來這一套。平日裡喬知予還勉強逢場作戲,可如今涉及到任務,她都忍不住想發癲,真的沒那個耐心玩什麼父慈女孝的角色扮演。
喬知予伸出手去,強勢的捉住女子的下頜,迫使其抬起臉來,把話挑明。
“我從來不左右你的人生,姻姻,但隻要你想要的,我努力幫你完成。”
“想要皇帝的尊重,就得一胎一胎不停的生,胎胎都是帶把的。想要皇帝的愛,就得胸大屁股翹,跳得了舞勾得了人,床上……發得了騷。”
喬姻仰著頭,神情錯愕,眼淚凝在了臉上。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也不明白,從小到大最疼她的伯父,怎麼會當著她的麵說出這種不堪入耳的話!
喬知予看她的模樣,隻感歎自己以前真是把她保護得太好了,這些臟汙醜陋的東西,從未在她麵前提起,導致她變成如今這幅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樣。有些道理今天就掰開了、揉碎了、講給她聽,真話總是難聽的,但喬姻既然選擇了嫁入宮裡,就得好好聽聽這些真話!
麵前的少女烏發淩亂,年輕俏麗的臉蛋上汗水混雜著淚水,濕漉漉一片,蒸騰著絲絲霧氣。幾縷發絲如蛇一般黏在她的臉側,狼狽卻又旖旎。
喬知予伸出大手,漫不經心的幫她將那幾絲的濕發抹到耳後,但接下來從嘴裡吐出的話,卻殘忍至極,徹底打碎了十六歲的少女心中嫁與天子之後那些有關愛情、婚姻的美好幻想。
“你今年十六歲,宣武帝四十五,他的年齡足夠做你爺爺,但又不是你真爺爺,不會拿你當孫女疼。想要他的愛,你得自己去掙,用女人的方式去掙。”
“伯父就算再愛你,不可能跟你一起躺上龍床,求他疼你。夫妻之間,你的依恃,隻有你自己的這具身體,懂嗎?”
天地皆靜,風過無聲,吹乾了發愣的女子臉上的淚。
喬知予居高臨下,神色漠然,“彆想著靠我,姻姻,嫁為人婦後,伯父便是外人,縱使手伸得再長,也管不了你們的家事。靠彆人不如靠自己。”
說罷,她對靜立一旁的李教習吩咐道:“所有的房門全部推開,繼續練,我看著她練。”
楓葉下的木幾被侍從搬到了木廊上。喬知予衣擺一撩,席地而坐,端起酒杯,對著身前呆若木雞的少女,雲淡風輕的抿了一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