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 我從小聽阿娘與師父講過各種奇……(2 / 2)

師父,徒兒到底沒白學您那套功夫。

確定他溜進副將營帳後,我鬆了口氣,心中也甚是驚異。軍中有敵方細作是常事,隻不過竟連中郎將的得力乾將亦是如此,當真可怖。

突然聽得身旁營帳內傳來人語,我下意識側耳細聽,隱約聽得“錦書有何看法”“如今已至絳州,應當分三兵從城西攻下”之類的商議。

猛然驚醒時,才得知身旁倚靠著的是主將正營,隻是帳口的守兵不知為何皆被遣散,內中隻點著火燭二三,偽造出仿若無人之態。

夜裡寒風一刮,頭腦一激靈,徹底清醒了過來。

我的身體告訴我,快跑!

於是我拔腿就踢到了紮帳的樁子,正暗中吃痛,一柄長劍卻陡然淩出帳外,朝我胸前刺來,我趕忙側身,那劍尖卻正巧不巧勾中我的衣帶,裡頭那人輕輕一拉,我便被拽進了帳內,外衫也因此敞了開來。

出手的人武功甚好,與我相比難定上下。我哪還顧得上衣衫儘敞的失禮,拔劍就與他打鬥起來。我近乎與他出劍的思路完全一致,他朝我左肩橫刺過來,我便一個側身下腰閃躲,而我一個直劈過去,他卻也如同電閃般越過我的劍鋒,翻到我身後來攻。

如此纏鬥,我隻覺得有些疲累,況且衣帶翩躚,甚是對我不利。

果真如此,當真不利!他用劍挑起我的衣帶,順勢又熄滅了一半燭火,素練飛舞間我難以分辨,隻覺得右側小腿被重重一擊,不由得單膝曲地,半跪下來,下意識我想要起身,隻覺得頸處一涼,他的劍直逼我的喉頭。我不再起身,隻生生跪著,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抬眼看那人,半明半暗間,他眉若遠山,棱角分明,眸似寒星,深難見底。燭火搖曳生姿,我望見他鼻梁挺拔,薄唇緊抿,一襲戎裝,雄姿英發當真也不過如此。

是他?原來是他!原來他便是出征前,我於大軍中仰頭遙遙一望,那個佇立於城樓上的男子。當時我心中便暗想,這人當真是我見過最像將軍的兵士,最富氣概的男兒。

倒是機緣巧合,在此處打了這個不光彩的照麵。

隻見他眼角微微發青,同我一般,顯然是疲累且夜難安寢所致。他沉默地望向我,我也毫無懼色地沉默地望著他。

直到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響起:“小子。你可知道,竊聽軍機,該當何罪?”

我這才從恍然中抽身,意識到我闖了主營大帳這件荒唐事。趕忙彆開他的劍,側身朝那人恭敬一拜:“小人自知竊聽軍機、深夜闖帳乃是死罪!但懇請大人容小人稟明一事,萬不能令此番戰場上再犧牲更多無辜之人!”

說罷我仰起頭來,望見麵前的兩人,一個同他一般身著戎裝,沉穩有力,眉峰如刀,隻默然瞧著我。另一個卻不曾帶甲,披散著頭發,穿著一件狐氅,足上蹬一雙不合時宜的舊棉鞋,正頗有些興致盎然地盯著我。隻不過他們二人都較為年長,從容貌上看都已過不惑之年,且剛剛那話也是這位不曾穿甲的問的。

隻見他似乎更來了興致,彎腰前傾著抬了抬下巴,示意我繼續。

“小人首次隨軍,夜裡夢魘,汗濕後背,便去湖邊浣洗。卻不想遇到中郎將副將莊祁與莨國私傳信件,便一路隨其至此,不知竟誤闖大帳,罪該萬死。但莊祁乃莨國奸細,不得不防!”我說畢後,心中仍有些悸動,背上也涔涔沁出汗來。

帳內氣氛有些死寂,良久他才開口道:“莊祁是我的得力副將,你若無憑證證實,便是信口雌黃,誣陷命官。”

原來他便是赫赫有名的中郎將。原來便是他打贏了我。

我不慌不忙道:“小人親眼所見,他所傳信的是莨國特有的玄雕,全身烏黑,毛尖發赤,頸部有淺白花斑。此鳥十足金貴,且莨國人圈養最多。另外,莊祁最後雙手合十相扣,行的是莨國之禮,說的亦是莨國語言。中郎將若是認為此話都不足信,小人亦無話可說。”

他不作聲,帳內又是一陣死寂。隨即那年長者猛然一聲笑,倒是嚇著了我,我抬頭愣愣地盯著他,但那位將軍和中郎將倒是無甚反應,顯然已是習慣了。

他繞著我走了一圈,氅子上柔軟的細毛拂過我的手背,像是仔細端詳了一番才道:“你就是九真那老東西收的最後一位弟子?果真功夫上乘,品貌極佳,甚好……甚好!”他身旁的將軍亦摸了摸胡須,似是表達讚許之意。

我極為震驚,不由得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莫非……”我似是被乍然點醒一般拜倒在地:“小人劉家阿燁,見過魏將軍,關先生!方才多有失禮,還請二位大人見諒!”

早聽師父說過,他岀仕前唯有兩位摯友,一位是如今功名遠揚、百戰百勝的一品大將軍,魏家長子紹恩。另一位則是運籌帷幄、智勝諸葛的關大軍師,名錦鵬,為人古怪,放蕩形骸,想必就是眼前這位了。

我隻知曉此番由魏大將軍領兵,卻不想關軍師也隨了一同前來,心中不免喜憂參半。喜的是,這仗必然有全勝的可能;憂的是,聖上請了關先生秘密隨軍而行,想必此仗甚是冗長凶險。

“小燁子,小燁子!”關先生已經改了口,在我麵前伸手晃悠著,“在想什麼呢?是想著這仗究竟能不能贏呢?”

我愣著瞧著關先生,他實在狡黠如狐,什麼都被他看透了去。

魏將軍不急不緩地開口:“劉家阿燁,你今日所見的,一字都不可泄與外人。”

“是。”顯然他們早就已經知道莊祁的細作身份了,為何秘而不宣呢?我下意識想要起身,卻發覺那劍的寒光精仍在麵前閃爍,才記起剛才完全忘記了這位中郎將的存在。

關先生“噗嗤”一聲又笑了:“小燁子,至於你能不能走,得聽剛才贏了你的人。”

我想去望他,卻猛地被一股力量拉起,原來他與我是差不多的個子,甚至我還比他高了些微。燭光終於映亮了他的臉頰,遠比我方才朦朧時所見的更加英氣勃發。

我不知他是否是含了笑的,聲音如同摩擦過的光亮的曜石,微夾著蘆蕩的暗啞:“做師哥的,怎能苛責師弟?在下胡軍,字錦書。”

什麼,師兄?!

方才對視的時候,我的心都隨著他的話語蹦到了嗓子眼。他,胡軍,胡錦書,就是我師父的第一位關門弟子,那個如今年少有為的中郎將?

我滯了半晌,理清自己的思緒,有些磕絆道:“在……在下劉燁,字沉璧,清州人士。中郎將,哦不,師……師兄也可以喊我燁子!”

他卻輕輕笑道:“沉璧,好字。”然後隻盯著我不語,半晌我才醒悟過來,原是我的手還死死摳著他方才拉我起來的左手呢。

起初隻顧著打鬥了,如今回想起來,他的每一步招式都確確實實與我相似,甚至可以說是一模一樣,隻不過他用的是左手。

是師父口中,那位獨一的金左手,他最得意的首位弟子。

我仿佛遇到了極親近之人一般。雖不曾言語,但終究心生歡喜。

這世間之事,原都是二字——甚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