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時還真是上了他的當,立刻辯駁出我的理由來維護師父:“關先生,古有孔明不出南陽而知天下事,這些人雖隱於山中,但所說卻也不無道理。逖煜與師哥年歲相差無幾,卻遲遲未曾娶妻。且依我所見,先前樂朝也應當行過此招,但卻幾乎從未成功,先生可曾想過,或許並非逖煜狡黠,而是他根本對女色油鹽不進?若是如此,不妨反其道而行之,派一男子前去一探,也不失為一條新策。”
關軍師凝視我良久,不語。燭光映襯下,我才察覺出他平時笑吟吟的雙眸,此刻卻無任一情愫在內,隻隱隱泛著精明的銳光,好似一隻潛伏的銀狐。但這隻狐狸頃刻間又像是變了臉一般,哈哈大笑起來,指著我的同時轉頭與魏老將軍相視一笑,又重新朝我道:“不好,不好!按你所說,貿貿然送一個男子前去,豈非太過刻意?”
我略作沉吟,還是話不由己而出:“當然不可直接送人過去……先生方才說,他的畢生所願,不就是想要贏師兄一回嗎?那師兄的人,他必然也是想要搶的了……”
禍從口出,簡直是禍從口出。師父在送我出山門前,叮囑我的最後一句便是“沉璧,無論心善與否,言多必失,切記切記。”
罷了。這些都是師父多年的摯友,想來也不會計較我之冒失的。
隻不過……怎的又都盯著我看?我狐疑地瞧了眼我師兄胡軍,他也正默默地注視著我,一雙黑眸在幽暗的燭火下,顯得格外深邃明亮。
關軍師的胡子快摸了半晌,此刻動作卻緩了下來,隻輕輕攏著末梢處:“嗯……那麼這個男子,必當要身形優美,麵容姣好,尤其是那一雙眼睛,定要未啟唇而先含情,仿佛會說話一般……”
他話語驟然停頓下來,尾音響繞在我的耳畔。我想,為何關軍師如此篤定,非要選這樣的一個人呢?
“劉燁,你說是不是?”他的眼鋒再次投向我,此刻,軍師的唇沒有彎,他沒有在笑。
眼睛……會說話……我……劉燁,劉沉璧?我要去做這不倫不類的細作、寵兒?去闖一闖那窮惡的莨國?還有,和中郎將去假扮……一對戀人?
可他是我的師兄啊!我倒是無所牽掛,但卻不知道他婚配與否,是否會有所芥蒂……
我欲言不言,隻覺著話湧在喉處,不知如何吐出。我想去悄悄看看身旁胡軍的臉色,卻也怕他正凝視著我。
畢竟說逖煜喜好男風是我提的,說派個細作去,也是我提的。罪過啊罪過,劉沉璧,你怎就管不住你自己的嘴呢?
在我正打算為我自己的莽撞無禮而致歉時,魏老將軍卻開口道:“錦鵬,你怎可拿孩子玩笑?若讓沉璧去,豈非違了他母親當初送他去九真那裡修行的初願?況且事關國祚……怎可再牽連無關之人?”
區區一個逖煜竟會事關國祚?
可我卻來不及細想。
“罷了罷了!”關軍師的手終於鬆脫了胡須,向我道,“小燁子,方才引你說出這番話,是老夫的過錯!老夫說明白罷,即便你劉燁合適,但此招太過凶險,你初來軍中,時機不宜,即便最後能成,於你而言,怕也是九死一生……”
我猛的想起了幾年前的那個冬夜,劉氏一族於鵝毛般的簌簌積雪中負篋前行的日子。父親如同路旁植被般被壓彎的脊梁。母親原如柔荑般雙手上的血痕凍瘡。弟妹撕心裂肺的啼哭。跟隨我們數年不棄的奶姆被凍裂的雙足。當時她騙我說,這是要在雪地上畫一幅紅梅圖。
“若事成,可有軍功受?”好像魏將軍和關軍師都被我問了一愣,於是我脫下大氅,鄭重起身行禮再問:“敢問魏將軍、關先生,若在下能助我軍橫渡九溟,是否能夠加官晉爵,再也無凍餒饑患之日?”
“若是如此,我劉沉璧,願意一試。”
我見魏老將軍亟待開口,不知哪裡衝上來的膽大包天的勇氣,率先言道:“如今已然行軍,再找一位知根底者,豈非太過煩擾?不如……”
關軍師接話道:“就用眼前之人?”
“是。”我已完全匍匐於地,不再動作。
隻聽得頭上一聲長歎,接著我肘處一涼,原是魏老將軍正親自將我扶起,但我執意跪著,他便又點了點頭,以示默許。
默許?默許!這就意味著,若我能有歸來之際,父母親便可於宅內安享天年,弟妹便可於簷下嬉鬨,就連奶姆等一眾侍從,都能過上吃穿無憂的生活……
我欣喜地抬起頭,眼角已有淚花。卻又突然想起來,我這般自私的舉動,可曾考慮過我師兄的感受?他若是已有妻室,豈非會誤其聲名?
不安感即將再度襲來時,隻見胡軍已起身來跪在我身旁,亦行了一個極為端正的禮:“莨國一再侵擾我朝邊境數年,講和許親,皆不奏效,致使兩國無數戰士枉死,民不聊生。在下胡錦書,願永為樂朝百姓與將士而戰,至死,無悔。”
大帳再次恢複了來時的空寂,仿佛剛才的談話從未發生過。我不知何時已被扶起,望見胡軍溫和地拍了拍我的肩,莫約是示意我回帳歇息。臨行前,他告訴我說,他雖無相同的經曆,卻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情。因為那些同他日夜相伴的戰士們,過的也都是這樣不知下頓的生活。他不想讓他們再過這樣的日子了,所以希望戰爭能夠早日停止。我朝他報以感激的一笑,看他的眉眼似乎也與從前不同起來。
按關軍師的囑咐,演戲需趁早,方可做全套。我打算早些回到帳內告知顧川,畢竟我也向魏將軍薦舉了他。大川是我最值得信賴的人之一,我不能沒有他的相助。
我勸阻師哥不必將我送出帳外,隻悄悄縮著身子溜回我的帳營去。到了人跡罕至之地,我方才直起腰杆,仰望見那空中的一輪圓月。
殊不知,當我踏出主營帳的那一刻,便已改寫了我與他的一生。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