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世 顧川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回帳中,同……(1 / 2)

顧川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回帳中,同我說外頭出了事:中郎將不知怎的掉進水裡去了!

於是我趕忙順手捎了條厚被隨大川出去。誰叫我如今身份特殊,不去的話,戲做不了全套,還會遭人非議。

明明他會浮水的。

但現已入冬,胡軍這麼胡鬨,也不怕主將抱恙,軍心渙散,更何況如今尚且不知各營究竟是如何議論於他的……

待我們趕到赤檀與銀棠交界的某河流旁,已經圍了快數十個兵士了,眾人見是我來了,便自動讓出一條路,容我走到胡軍麵前。

他正裹著層厚被,被簷滲著水,一滴一滴落進土裡,估計裡頭的內衫已全浸濕了,頰上也沾上些許水中的青泥。

另一旁亦有一個同樣濕漉漉的兵士,形如麻杆,斜靠在另一個身上,裹著床被卻仍在不住地哆嗦。於是我便將顧川手裡的厚被圍在他身上。

雖說如今地位不同,我卻還是先恭敬行了一禮方道:“將軍落水恐染風寒,不如早些回去歇息,這裡交由在下和顧川照料即可。”

胡軍沒回答我,隻是揮了揮手讓兵士們四下散去,隻餘下了那兩個少年,然後笑著招呼我:“沉璧,坐!”

此刻沒人了,我出於強迫症狀而忍耐許久的手終於成功伸出,替他擦拭去了那一小塊泥:“師……將軍,你要不還是回去罷?河邊風涼。”

胡軍拒絕了,隻示意我仰頭望一望天空:“沉璧,你看,這樣好的冬日陽光,已經許久不見了。”

成為中郎將欽點的左副將後,我心中思慮翻了數倍不止,哪裡還有空眺望廣袤奇崛的邊塞風光。但今日天氣確實晴好,陽光溫和地纏繞在我的周身,水麵無瀾,像是洶湧前的平靜。

顧川倒是人見人熟,他問那兩個兵士:“嘿,小兄弟,大日頭的,你們這是怎麼回事?”

那個年長的看起來稍成熟些,率先回答道:“回大人,是小人之錯。小人與弟弟在河邊取水時,想與弟弟取笑玩樂,故不慎小心將其推入水中,幸得中郎將出手相助,才使弟弟幸免於難。小人心性頑劣,願受軍規處罰。”

我一臉狐疑與大川對視一眼,他立刻會意,開始轉移少年的注意:“不妨事的,你看,中郎將在此都不曾責怪於你。你日後必當要謹守軍規,不得再胡鬨了。”

“是。多謝大人,多謝中郎將!”年長的要不是扶著落水的少年,想必已經叩首道謝。

“你弟弟如今好些了嗎?”我問他。

於是少年側頭輕輕問道:“十七,好些了嗎?”

落水的少年勉強點了點頭。

“他叫十七,那你叫什麼?”我饒有興趣道。

“大人可以喊小人小六。”

“行軍起居飲食可還習慣?”

“習慣,謝謝大人關心。”小六將十七鬢角的水珠輕輕拂去,朝我微微一笑。

見他漸漸放下戒備,我便問道:“可及束發了?”(古代男子15歲稱為束發,本文服兵役最低年齡為15歲。)

“是的,小人今年剛滿十五。行軍前,爺娘還親自還提前為小人過了生辰。”

我朝他笑笑,與胡軍對視一眼便不語了。

軍營最是不容謊言的存在。未滿年限而私自從軍,便是欺瞞之罪。

少年小六很快便反應過來,方才的笑意已蕩然無存。剛要伏地解釋,隻見他弟弟十七已然比他先一步跪下——

“夏十七!”小六還想要出言勸阻,但十七已然開口:“小人與哥哥欺瞞大人們在先,求大人們恕罪!今日並非是哥哥將我推入河中……是我自己想不開的……一望見水,我就會想起那些要債的人,他們,他們活活溺死了我全家,連我三歲的弟弟都不曾放過……所以大人,請勿怪罪於哥哥,是我一人之過!請大人懲罰於我!”

或許因太過激動,說罷他便猛烈地咳起來。我趕忙讓顧川為其輕輕拍背順氣。

“你們不是兄弟嗎?為何你說你爺娘尚在,而你卻全家……”大川驚詫道。

十七眼角淌下無聲的淚水,混雜在潮濕的麵頰上,與河水交融一處:“那日我實在餓極了,便爬上樹到前鄰家去,偷了他們院裡的幾個柿子,再回來時……後來,是華哥哥帶我走的,他說以後,他就是我的哥哥……”

我們的目光一刹那都轉向了華小六,隻見他蒼白的麵容上泛起一縷苦笑,不知是思念遠方的親人,還是隻身來此的無奈:“家貧,哥哥們都在複州陣亡了,七弟向來體弱,家中……家中實在供不起再多一人了……”

我胃裡翻上一陣酸中帶刺的苦楚,直逼心頭。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

“耶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鹹陽橋。”

“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乾雲霄。”

放高債者,串通地痞鄉紳、衙門官員,狼狽為奸,殺人滅口。常事。

無路可走,謊報年齡,投身軍戎,或黃土裹屍,或晚年方歸。常事。

這一切在樂朝,都隻不過是尋常。

我一時間身處其中,隻覺著驕陽似雪,寒意紛紛,不知如何開口。

胡軍似是察覺出了我的情狀,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轉頭對那兩個孩子道:“軍規之所以為規,旨在懲惡,而非濫用。你們既然選擇此路,便要護好自己。下不為例。”

果然還是孩子般的心性,那夏十七睜著雙大眼睛,晶瑩的淚還掛在睫毛上,卻笑了。華小六也漸漸鬆開了眉頭微微地笑。同時,胡軍也免去了他們的謝恩。

顧川向來能言會道的,很快便和那兩個少年熟絡起來。我依然思慮著方才的事,不曾言語。胡軍向來話少,亦不再開口。

隻聽見那夏十七用不大不小的聲調問顧川:“顧大人,中郎將與劉副將……是真的嗎?”

華小六估計是要掩他的口,但顯然是沒來得及。

我這幾日正為此困擾不已,便趁機轉頭試探道:“你覺得呢?”

夏十七隻點點頭表示肯定,但卻說他不清楚。華小六見我們皆隨和親切,便在一旁補充解釋道:“十七的意思是,中郎將和副將大人像是一對,卻也不像。”

我心中一緊,脫口而出:“如何不像?”

華小六繼續笑道:“覺著大人們不太像長久相處的愛人,倒像是……像是畫本子裡一雙璧人初次相見的時候,那女子隻敢問一句‘公子近來可還安好’,公子回答‘好’後,他們便不說話了。就像剛才大人要待到人散後,才敢為將軍擦拭一樣。”

因為本來就不是真的。

我聽著這模棱兩可的答案,不知道該怎樣才顯得真切,又看看胡軍,到覺著他剛才被我擦乾淨的那一小塊皮膚紅了起來。

過了片刻,胡軍便讓顧川送那兩個少年回去了。

冬日的陽光並不刺眼,使我能夠正視著胡軍玄黑的眼眸,向他致歉:“師兄,我要向你道歉。方才我以小人之心,揣度君子之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