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曉得我怎麼進的銀棠。
在被綁到縣裡某偏房羈押時,我突然很想念近期睡慣了的中郎將大帳,這裡也忒冷了些。
幾個卒子押著我們幾個倒黴蛋就地蹲著,說是等他們的太守親自來審。
趁此刻,便來回顧一番罷。瞧瞧我,劉沉璧,是如何進的這嚴防死守的銀棠郡。
今夜戌時,一個巧得很的時候。
胡軍身為中郎將,一月一期的軍中巡視到了,偏偏今夜人不在帳。莊祁作為其左副將,又偏偏有這麼個單獨行動的特權。
到底是莨國的老江湖,沒白臥底這麼些年。莊祁三言兩語便挑逗得那幾個年輕士卒心癢癢,是啊,換做我和大川,也巴不得早點立個軍功,得個職位傍身。
但絕不是此時,也絕不是看似無人防守的空城銀棠。雖然不曾和胡軍在兩日便降一事上達成一致意見,但我卻始終堅信,此郡,必有詐。
而莊祁特意在我麵前言說,雖目不斜視,但目的卻很明確,就是誘你劉沉璧去!
去就去。
師傅說過,兵不厭詐。一來,好好探探這銀棠虛實,若是探實了,還可幫師兄少折損些將士。二來,夏十七這孩子真是欠揍,命未葬魚腹,倒是跑這裡送死,趁此機會,也得好好練練腦子。三來,這回要是成功了,就必須好好參莊祁一本,他右副將的位置,我劉沉璧要定了!
銀棠的城門似是一隻融入夜色的食獸。冷不丁地豁開,冷不丁伸出幾雙手來,將人極快地拖拽進去。
既然來了,就沒有不進去瞧一眼便打道回府的道理。但這個選擇,莊祁顯然也替我早早做出了決斷。
是的,我是被莊祁和他的親信,硬生生給推搡進了城門。另外還有幾個不明就裡的倒黴蛋。
夜間行軍向來視線不佳,但玄鐵兵器的鑠鑠寒光,在額前倒是真切。從身手來看,有樂朝士卒,也有莨國的,隻不過後者相較前者而言,不算太多。
果然落實了當初我與胡軍的推斷,其中或叛,或冤。
“都老實點,走!”旁邊有士卒吆喝著,將我們幾個扣在某一潮濕昏暗的偏房內,便是開篇我所描述的情形了。
此時,夏十七這毛躁孩子倒是發現我的存在了,半是吃驚又半是憂慮的模樣,正要開口,卻發現我朝他作了個噤聲的動作,便很快改了口氣:“劉副……劉大哥,你怎麼也在這裡?”
“十七,這個問題我也很想問你。”我正欲奚落這孩子幾句,卻聞得類似於石塊相擊的聲響,隱約自外頭傳來,便趕忙拉過夏十七,朝他耳語道:“夏十七,你記住了,多順意,少忤逆,我必會帶你回去見小六。”
不消片刻,便見有人魚貫而入。前麵點燈的仆從很快燃了周遭的燭火,半昏半暗間,卻也給我機會將為首兩人瞧了個敞亮。
一人身著赤色貂裘,雜髯蜷曲,眉眼如刀。一人則素色長衫,雙手背後,眉目淡然。剛才類於石塊的撞擊聲,便是前者身為莨國人,所喜穿戴的長靴上玉石相觸而出的聲響。
心中也不由得一落。先前所作的不良預感,怕真是如此,就待此二人開口了。
“宋太守。”這莨國人口音頗重,“這便是你著急與我商量之事?”
做實了心中的猜想,我倒也了然,隻是不由得替胡軍惋惜。唐獻作為其少時同僚,在位銀棠太守數十載,愛民如子,人皆稱頌,而如今十有八九或遭關押,甚至身首異處了。因據胡軍所言,唐獻眉心有一黑痣,極易辨認,而這位太守非但沒有,且被稱為“宋太守”,顯然非唐獻本人,定是新任者。
真是為人所不齒。我不由得在心中罵道。瞧著方才進門的情形,莨國人在先,此人在後,便可料想銀棠雖不耗一兵一卒便降了,但怕降得也很是不光彩,怪不得用了兩天的時日。隻是不知這兩天,究竟發生了怎樣的勾心鬥角。
“正是。”宋太守不慌不慢地應著,又向一旁的侍從使了個眼色。那侍從便一個巴掌甩給左前方的某個兵士,頗蠻狠地問道:“我問什麼你答什麼,聽見嗎!”
“是……是。”那人捂著臉,應著聲。
沒骨氣的!我繼續在心中罵道。
“樂朝的軍隊到哪了?”
“城外百餘裡的密林……不日便可直抵城下。”
“何時攻城?”
“大約……大約是明日,又可能是後日……”這人又挨了幾個耳光,似是又痛楚又無奈,“小的隻是介無名小卒,真的不知道確切是哪日啊!但,但左不過就是這幾日,銀棠不降,便會強攻!”
夜風擁擠著從窗簷縫裡偷鑽進來,玩弄著下人手中端舉的火燭。火焰尖端仿佛酩酊大醉而舞,飄搖不定,直照著那莨國人麵色黑黢、隨侍張牙舞爪、樂朝兵士倉皇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