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棠(上) 天曉得我怎麼進的銀棠。 ……(2 / 2)

而當那燭火停留在宋太守麵上時,我的心跳也猝然加快了起來。或許是方才士卒的訓話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不知是何時,這位太守的目光死死釘在我身上,從麵上移到腰際,再移到麵上。

明滅的暗夜裡,他的目光卻明亮如炬,晦暗不明。

莨國人似是心情愉悅,大笑了幾聲,便轉身攬住宋太守的肩,粗聲密語道:“是時候,一證太守的忠心了。”

而這宋太守卻似乎不願多談的模樣,看著文弱不禁風,卻很快將莨國人的手挪走,對著下麵人道:“單獨羈押起來,嚴加看管,全要活的。”

底下人應聲,一個個帶著人便走。夏十七被拉走前,還眼巴巴地瞅了我幾眼。瞅也沒有用,一頓皮肉之苦免不了要受著了。也好,早點認識到戰場險惡。

一個侍從抬腿踢我一腳,我趕忙作揖謙恭道:“大哥,我自己走,自己走。”

但卻刻意放慢了步伐。

隻聽得那莨國人粗粗的聲線,不甚清晰,隔著夜風隻飄來幾個字,什麼“遇襲”“用場”之類的話。

“走快點!”後麵的侍從又差點給我一腳。

“方才被大哥踹了一腳,現如今覺著有些痛,還請大哥恕罪!”我如是說,被銀棠人嘲笑了一番便也罷了。

我在心中反複咀嚼遇襲二字。遇襲……禦璽……玉璽!靈光乍現時,我驟然一回頭。

隻見宋太守麵色蒼白,顴骨凹陷,在夜中如鬼魅一般。而他的雙眼卻如鬼火般,泛著瑩瑩的光,不偏不倚,恰好與我撞了個滿懷!

後來我曾數度回憶起那個眼神。隻覺得世間少有,複雜難解,卻震撼人心。

因著嘴巴還算活絡,我也就隻被踹了那麼幾腳,押在甚是古怪的二樓偏房裡。

剛才那發音不準的莨國人,大有可能說的是“玉璽”。古有規矩,一城兵士,並非唯城主號令,而是聽命於璽。正是那一方玉璽,卻可指揮一城之軍馬,所向披靡。

好一個玉璽。好一個用場。怪不得如今銀棠的莨國守軍如此稀薄,原是想叫銀棠軍士衝鋒陷陣,坐觀樂朝人自相殘殺!

這屋裡的陳設半舊不新,我側臥在不甚平整的木板上,覺著硌得慌,便一個打挺起身,又覺腹中饑餓,所幸還餘了些麵兒餅在腰間,因雙手縛於身後,便用嘴去取,牙生生磕在腰帶上,才發覺一件事——

今日竟混拿了胡軍的腰帶!這宋太守怕不是瞧見了,故多看了我幾眼?但他又似不曾瞧見一般,否則,為何不單獨提審於我?許是室內昏暗,他亦瞧不真切。

若是銀棠的守軍,再加上莨國人的兵馬,雖仍敵不過樂朝,但卻足以令大軍損折一翼。坐以待斃,必定得不償失。我料定今朝難眠,便四下搜尋起屋裡的斷梁殘桌來,想著先解了手上的桎梏,再尋思其他的辦法。

倚著一塊類於磚瓦的殘片磨了大半晌後,我不由得撫著腕處,倒在地上休息。恰巧夜已深了,樓底的燈火才得以從罅隙中斜刺過來,我輕敲了敲木板,竟是年久失修的樣子,被我輕易折下來一塊,才得以將下方場景一覽真切。

真是小人換皮難換骨。隻見那宋太守此時換了一件月白色長衫,外罩了件油光鋥亮的小氅,瘦得如同張紙一樣。他屏退左右後,朝著屏風後的牆麵走去,聞得轟然一聲後,人便不見了。

確實,除了隨身攜帶,沒有何處比密室更適合藏匿玉璽了。

既然我已身處險境,若是不再一搏,焉知不會所陷更深?

於是,待宋太守離開此屋,下方的火燭儘數熄滅後,我方將木板完全撬開,縱身一躍,悄然落地。

繞到屏風背後,我很快便摸索到了牆上石塊的機巧,突然間很想回去告訴師父,其實偷偷去藏書閣裡翻看他老人家的書也沒什麼不好的,反正這些寶貝藏書收著也是收著,不如交給徒弟們瞧瞧,這不,機關輕而易舉地便解開了。

密室內一團漆黑,唯有深處隱隱點著一盞將滅的燭火。無路可尋,便是暗藏玄機。逐燭火去,需記冷箭難防。我邊回憶起藏書上的話語,邊深深倒吸一口氣,將眸子合上,朝前踏出一步來。

一時之間,隻聞得四方箭矢從石縫中凜然射出的簌簌聲,響聲均齊,可見八方皆有。我一個淩空越過,卻仍聽得射聲不止,便料得必然還有一輪,便又彎腰從下方躲閃,再次側身騰空一躍,卻仍是險些被西北角的一箭射中。箭羽緊挨著我頸處擦過,下意識地一摸,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室裡,隻嗅得鮮血的腥氣。所幸隻是破了層皮,不大礙事。

整個室內重回片刻的死寂後,便又有石縫聲再次有節律地響起,這回,卻是帶著火石的箭矢直直衝向了四角石柱上的油布。驟然間,猛烈的火光驚醒了周遭黑暗的一切,也同樣讓我在一時間內緊緊眯起了雙眼。

陳列在密室中央的,竟是一隻用透明玉匣裝著的、保存完好的頭顱!而那頭顱主人的眉心,正好點著一顆黑痣!

唐太守!

唐獻的頭顱端放在一根單獨樹立的石柱之上,而在其後,便是一尊橫陳的玉匣,從外向內層層洞開,裡麵的玉璽正透出皎潔的色澤,我趕忙便將其揣入懷中,從腕處扯下布料來掩住口鼻,靜靜聽取著外頭的動靜。

隨著“走水”聲越喊越密,我也在烈火熊熊中,思慮好了接下來的對策。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