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這個送飯的將士把我方才用茶的碗盞打碎了:“回,回副將,在下不知。”
“你如實說,這裡既沒旁人,我也不認得你。”心底生出了好奇,我便繼續說道。
“回副將,將軍是去挑隨侍了……人好像是左副將推薦的,您不知曉嗎?”
又是莊祁,被降職了還這般不安分!
大約是服藥,室內又太暖和,我未免覺得有些上火,又正值病體初愈,胡軍也不願交付我任何差事去做。故疾病半好不好的時候,最是無趣。
環顧室內,隻有桌台上,那映著燭火的白紙黑字顯得格外清晰。我實在按耐不住,反正是自家師兄,用不著如此見外,便翻著看了幾折,左不過就是與魏大將軍的通信,對於來日的一些部署,以及和京中家人的寥寥問安罷了。
移動之間,倒是最底部,有一嚴絲合縫、對齊封口的書信,引去了我的大部分注意。既然是已閱過的信,何故要如此重視地封好呢?
鬼使神差一般,我將其拆開了,閱畢後隻覺得太陽穴處嗡嗡作響,一時間也忘記了自己想做什麼,隻定定地立在原地。
後來,胡軍就進來了,他大約提著我近日喜愛嚼動的牛肉乾,它的香氣很快便飄蕩在了廂房裡。隻不過他望見我手中捏著的那封信,麵色不由得一沉,也立在原地不動了。
我將信紙一角接近燭火的邊緣,很快它便碎成了一團灰燼。複又將燭火吹熄,靜靜上床和衣躺下。
黑暗中,我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沉璧”,是胡軍在喊我。
我沒理他。
如尋常般,他將食盒放置在床頭,亦寬衣臥下。他先是輕拍了拍我的肩,繼而握住,聲音低沉:“對不起,師弟。”
他向來受數萬將士敬仰,何來低聲下氣與我道歉一說。
我甩開他的手,坐起身來:“微賤之身,如何配得上將軍這聲道歉?”
胡軍也隨我坐起身來,繼續解釋道:“師弟,我並非刻意瞞你,近日事務繁多,你又需靜養,我一時間……”
我想,我當時莫約又燒起來了,抬手就是一拳。胡軍不知是不是沒反應過來,結結實實地便受了。
這張床估計也不知今日會遭此橫禍,我和胡軍在上麵扭打得厲害。他最後從後麵緊緊抱住我,令我一時半會揮不出拳頭來。
“胡軍,你耍賴!”我在他懷裡憤憤不平。這是在欺負一個剛剛痊愈的病患!
“劉燁,我不是有意要瞞你的!”他在我後麵繼續重複著,隻不過還喘著氣,“但這是軍令!”
“我知道你沒有瞞我!否則這封書信你還留著作甚?”我想著關錦鵬那老狐狸早就事先窺見了莊祁的計劃,卻偏偏讓我不明就裡地去走一遭,還不讓胡軍知會於我,這究竟是曆練,還是考驗?
我又不敢想下去了,怕心氣鬱結,這病好不了。
黑暗中,胡軍沉默了一陣。他手上原有的力氣漸漸消失,但卻仍然維持著這個姿勢,他說:“謝謝你,沉璧。”
胡軍將腦袋埋在我的後頸處,我能感受到他已然平穩的呼吸。那個從未顯露過半分畏懼之色的、我心目中無堅不摧的師兄,帶著不重的鼻音囁嚅著:“我失去了複州的兄弟們,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沉璧。”
我突然意識到,這些日子我生活得比一位主將還要優渥,所使的藥材、所伺候的隨從,吃穿用度乃至諸般細節,無一不精細乃至苛刻。我也不是不知,大部分時候甚至是他親自動手照料。
我記起那一捧捧的雪水。
我身處銀棠城內的時候,他怕是也不好過吧。
“沉璧,你不要去怨將軍和軍師,他們或許失去得太多了,有時難免不謹慎些……勿怪罷。”
趁著胡軍說話,我翻身一把回抱住了他:“師兄……方才是我莽撞了。”
“無妨。”胡軍溫聲道,“師弟,從今往後,我不會再欺瞞你了。”
“我亦當如此。”
一時間,我隻覺得暖意自心底而生,無須多言。回頭想想,隻覺得自己這氣沒來由地來了,又沒來由地去了。我窩在胡軍溫暖的懷抱內,突然覺得有股淡淡的香氣,不似檀香,很容易便能嗅出有異。
我一把推開了他:“有香氣。”
“什麼?”胡軍問我。
我猛地想起午後,胡軍還被莊祁帶去選隨侍了。於是便想著奚落幾句:“胡大將軍,您已經有我這個右副將了,還要選隨侍呐?”
胡軍先是一愣,然後大笑起來:“你小子演得倒挺真,很有含酸吃醋的勁!”
我沒笑。我隻是想奚落一下而已,怎麼就出口成醋了呢?
而當時,我真不明白,那團無名之火,究竟源自何處。
嚼著牛肉乾的時候,我莫名想起胡軍最後喂我喝藥那回,大概我是病了,還未痊愈罷。
本章附後話如下:
為補償對師弟的“欺瞞”行徑,胡軍,自錦書,需遵從師弟劉燁成功之命,不日進軍酡炎,儘早與魏老將軍會師。
此證昭昭,胡錦書不得抵賴。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