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那道修長的身影步履如風踏入,眾妃紛紛起身下跪,
“臣妾叩請陛下聖安。”
皇帝著一身明黃的杭稠直裰,並無過多的繁複紋飾,直裰剪裁得體,勾勒出乾脆利落的線條,將那挺拔的身形襯得高峻雋然,手裡捏著一串小葉紫檀佛珠,背在身後,麵上看不出什麼情緒。
他本就生得俊美,雖是過了而立之年,五官褪去了年輕時的淩厲,於雍容俊雅中凝入一抹深邃,經過歲月的沉澱,那身清貴被暈染出淵渟凝湛的氣韻。
矗立在這一片姹紫嫣紅中,如天光照落,眉目自染靈華。
他目不斜視從容落座,“平身。”
眾妃起身,相繼收起看熱鬨的心思,或屏氣凝神退於一旁,或大膽地朝皇帝引頸張望,時不時做出個撩發的小動作,試圖引起皇帝的注意。
唯傅嬈跪拜在地,紋絲不動。
誰也不曾注意,那身寬大繁複衣裝下的纖軀,竟是微微顫抖。
她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知,用一身的禁錮換此刻的脫身,值不值得?
她心裡存了最後一點希冀,盼望著他不要說出來,盼望著他能信守承諾,幫她善後。
皇帝閒適地將手搭在膝蓋上,緩緩撥弄手裡那串紫檀珠,視線不偏不倚落在傅嬈身上。
紫紅的衣裙匍匐在地,如同暈染的瑰麗畫卷,雪白的玉臂從寬大的衣袍伸出,交疊伏在地上。
白的毫無血色,
驀然想起那絲綢的金絲繡衣,曾從他掌心滑過.....
那抹酸麻至今猶然在心尖激蕩。
皇帝頓了頓,收回視線,接過皇後親自過來的茶,淺酌一口。
皇後隨後落座於他身旁,臉上的氣色好了幾分,含笑問,“依著陛下的意思,恰才傅姑娘離宮是奉了您的口諭?”
殿內數十雙視線齊齊落在皇帝身上,淑貴妃更是僅僅摟住女兒,心頭紛亂地望著皇帝。
皇帝將茶盞放下,頷首道,“朕路過文華宮的竹林,恰恰見人領著她尋路,朕問了她幾句,才知是大雨傾盆迷了路,耽擱了皇後壽宴,朕思及她家中有病母,遂準許她出宮。”
傅嬈鬆了一口氣,緊繃的脊椎放鬆,身子微微往下一沉。
皇帝將她那番舉動看在眼裡。
“原來如此。”皇後一改剛才的肅然,表情立即變得溫和,連忙朝傅嬈抬手,“傅姑娘平身吧。”
“謝陛下,謝皇後娘娘。”
傅嬈木然起身,垂著眸,緩緩後退了數步,立在一旁。
餘光注意到那道視線從她身上一閃而過,她心怦怦直跳,臉色泛白。
他既已承諾放她離開,當不會食言。
這邊皇帝視線挪至淑貴妃身上,眯起眼,冷聲問,“貴妃何故鬨得氣勢洶洶?”
皇後慢騰騰看了淑貴妃一眼,平日隻要皇帝出現,淑貴妃必是頭一個迎過去的,今日卻如同啞巴似的,麵有菜色,想必積玉宮的事非同小可。
淑貴妃自從皇帝進來,心底已一片冰涼,也不知皇帝剛剛在外頭聽了多久,眼下除了息事寧人,轉移皇帝注意,再無他法。
“回陛下的話,先前臣妾懷疑平康與傅姑娘起了齟齬,是以責問了幾句,眼下既是陛下準許她出宮,臣妾自然無話可說。”
盼著皇帝將此事揭過,莫要再查。
隻是皇帝駕臨,形勢全然不同,皇後尋到了機會,恨不得狠狠治治淑貴妃,
“哦?貴妃此話令本宮不解,剛剛你可是鬨著要殺人,怎的突然間便不追究了?你不是說傅姑娘給平康下了毒麼?”
淑貴妃見皇後一臉小人得誌,氣得肺疼,麵上卻不動聲色道,“臣妾確實懷疑傅氏對平康不軌,不過眼下無實證,臣妾也不好指證堂堂縣主,罷了,皇後娘娘千秋,臣妾自當賣娘娘麵子,我們母女便忍氣吞聲,不予追究。”
皇後氣笑,見淑貴妃驟然偃旗息鼓,越發懷疑其中有貓膩,遂凜然道,
“陛下,臣妾以為,一個是當朝公主,一個陛下親封的縣主,不將事情查清楚,累及二人聲譽,也傷了陛下的情麵。”
淑貴妃聞言恨不得掐死皇後,裝出幾分委屈與皇帝道,“陛下,臣妾原不想追究,既然皇後娘娘不依不饒,那臣妾就不得不說,今日娘娘壽宴,內侍調度不周,以至於那麼多官眷濕了衣裳,若非如此,傅氏斷不會因換衣裳而與平康起爭執。”
皇後聞言暗道淑貴妃狡詐,處處挖空心思尋旁人的錯處,她臉色轉青,壓下心頭怒火,朝皇帝跪下,
“陛下,今日確實是臣妾調度不周,還請陛下責罰。”
她這樁事算不得什麼,皇帝不會苛責她,倒是淑貴妃,怕是沒那般簡單。
淑貴妃見自己被皇後反將一軍,氣得下不來台,懊惱失察,叫皇後尋得先機。
皇帝覷了兩宮一眼,已心如明鏡。
轉而將視線落在淑貴妃懷裡的平康公主身上,隻見女兒目色呆滯,不知是受了什麼刺激,小臉煞白,整個人如打了霜的茄子,懨懨不堪,
皇帝眉頭一皺,“平康這是怎麼了?”
淑貴妃瞥了一眼懷裡的女兒,當即淚意湧上,帶著哭腔道,“臣妾也不知道,臣妾在積玉宮看到她時,她便這樣了.....些許是被雷聲嚇到了,待臣妾回頭遣人去護國寺著法師做一場法事,替陛下與平康祈福....”
淑貴妃話音未落,被皇後打斷道,“喲,淑貴妃是當我們這麼多人都耳聾麼,剛剛不是說傅嬈害了平康麼?”
“臣妾的意思是....”
淑貴妃還要辯駁,被皇帝冷聲喝斷,“都閉嘴!”
二人悻悻噤聲。
皇帝卻是目色幽幽盯著平康,“平康,你告訴父皇,你怎麼了?”
平康空洞的眼珠子轉了轉,視線在虛空漸漸聚焦,傅嬈的身影便清晰地落在她眼裡,她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刺激似的,驟然變得神色陰戾,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父皇,求父皇給兒臣做主......”
淑貴妃見女兒驟然朝皇帝腿邊撲去,嚇了一跳,想要伸手拉她卻不及。
平康公主使出莫大的力氣掙脫淑貴妃的鉗製,跪挪到皇帝膝下,抱著他的褲腿哭道,
“父皇,那傅嬈對女兒懷恨在心,給女兒灌了毒粉!”
傅嬈聞言心倏忽揪起,她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陛下,臣女冤枉!”傅嬈撲跪在地,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砸在地上。
除了示弱,她已彆無選擇。隻期望他看在她無辜受害的份上,能信她幾分。
“臣女若當真想害公主,何至於冒誅九族的風險來這皇宮害她?恕臣女說句大不敬的話,平康公主就住在臣女隔壁,臣女當真起了歹心,怕是在宮外下手更為妥當。”
傅嬈此話道出了真諦,竟是無人不信。
皇帝沒看傅嬈,探究的目光直落平康公主的眼,“朕問你,她給你灌了什麼毒粉?”
平康公主晃了晃神,腦海浮現起在積玉宮發生的事,一股惡心湧上心頭,她羞憤不堪道,“是媚//藥......”
皇帝重重閉了閉眼,原先的猜測在這一刻都得到了印證。
他眼底的怒火再是抑製不住,從齒縫裡擠出寒聲,“朕最後再問你,既是媚藥,你如何解的毒?”
平康公主不知皇帝為何這般問她,被他冷厲的臉色嚇了一大跳,支支吾吾,“兒臣...兒臣.....”她回望了淑貴妃一眼。
事已至此,淑貴妃隻得硬著頭皮上。
她執帕擦著眼角,哽咽道,“陛下,臣妾著人將平康丟入冷水中,泡了她半個時辰方解了那藥性.....之前不說,是擔心壞了她的名聲,陛下,那傅氏竟是歹毒至此...”
皇帝聞言不怒反笑,周行春親口告訴他,此毒非解藥或與男子媾和而不得解,淑貴妃堪堪一桶冷水便解了平康的毒?必是撒謊。
真相是,淑貴妃手中有解藥。
回想傅嬈所說,定是二人在掙紮中,皆不小心吸了那毒粉。
傅嬈逃身而出,平康不知她也中了毒,是以在他跟前露了底細。
此毒,藥性有多烈,他親身體會,豈會不知?
傅嬈平日多麼溫婉嫻靜,生生變成一小狐狸纏著他不休不止。
他可是整整要了她四次,方才幫著她解了那媚//藥。
他一言不發,眼底的冰冷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