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綰半跪在地上，聲音顫抖著，一遍一遍，仿佛祈求。
而懷中的人卻垂下雙手，身子漸冷，已沒了鼻息。
雨越下越大，淹沒了一切。
少女再也忍不住的崩潰大哭起來。
*
待慕澤趕到時，看到的卻是昏倒在地的宋綰。
她蜷縮成小小的一團，輕輕靠在已然死去的宋清和的身邊。
他們周身靈蝶飄飛，那些蝴蝶泛著冷色的熒光，竟帶著種朦朧的透亮感，在大雨中閃現著明明滅滅的光。
奇怪的是，它們雖是糊蝶卻在雨中輕盈起舞，圍繞在宋綰與宋清和之間有規律地飄飛著。那些靈蝶輕觸少女的肌膚，彼此之間交錯起舞，整個畫麵帶著瑰麗妖豔的美感。
慕澤再顧不得其他，起身飛奔而去。
可他剛想靠近少女的身體，卻被一股力量回彈，不得近身。
那些靈蝶似有所擾，紛飛的動作有了一絲的停滯，但很快一切又恢複如初。
但若仔細一看，便會發現那些飄飛的靈蝶周身光芒大漲，竟隱隱有些凝出實體。
“共生蝶？她竟在燃燒自己的神識？”
此時慕澤的身後出現一位青衣白袍的男子，他頭戴鬥笠，垂紗掩麵，雖看不清麵容，但仍能聽出他口中的驚訝之意。
共生蝶，顧名思義，與宿主是共生共死的依附關係，它們沒有實體，一般都是幻像。而靈體則寄居在宿主的神識之海，十分脆弱，所以不到萬不得以這些靈蝶是不會輕易離開宿主的身體。
而眼前這個女孩，正燃燒著自己的神識，以靈蝶渡力，來救她的父親。
此刻這些已經凝出實體的靈蝶，昭示著宿主已然枯敗的神識。
“好一個有情有義的女娃，”那青衣男子嘖嘖稱奇，複而又惋惜道：“可惜，就快要死了。”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慕澤。
夜幕中，少年的眼尾泛起薄薄的紅，墨色的雙眸，氤氳著淡淡的微光。
幾個時辰之前，這個少年才剛剛從藏骸之地那個鬼地方殺出來，一路九死一生，險些喪命，連帶著他這個老骨頭一塊吃苦受累。
如今好不容易逃回人界，這少年卻連身上的傷也顧不得就趕來這裡。
這麼著急，原來是為了救心上人。
都說凡人為了珍愛之物甘願赴死，青衣男子倒是生出幾分好奇：如今，這個少年還能做到何種地步。
一直默不吭聲的慕澤，此時跪坐在少女的身側，雨水淋濕了他的衣裳，暗光下，他的側臉輪廓忽明忽暗，看不太清神情。
他的左手掌心化出一把小巧玲瓏的護身刃。
隻見慕澤握起左手的銀色彎刀，朝自己的右手割去。
他的神色平靜，手起刀落間，右手手腕上已劃出一個不深不淺的傷口來。
不一會，那傷口滲出濃烈的鮮血，斷線的血色玉珠沿著傷口滑落，如花朵一般滴落在少女蒼白的唇瓣之間。
空氣中一時間彌漫出一股奇異的香味。
“喂，你……”那青衣男子神色一頓，眼中卻浮現出幾絲羨慕之意。
這家夥可真夠大方的，當時在血魔窟，為了殺掉血魔蝙蝠他也是深受重傷，都沒看見這小子願意替自己喂血救命。
青衣男子心中酸澀，此時在看向那少女，臉色紅潤，氣息平穩，已好了大半。
而那些剛剛還在紛飛起舞的靈蝶，此刻周身熒光漸弱，已凝實的身體又開始變得透明。它們仿佛得了什麼指令似的，此時一個個盤旋在少女額間，輕輕點觸到少女的肌膚後，便化作流光消散了。
而少女身側的少年，雖身姿玉挺，可臉上的血色卻迅速衰敗下來。
慕澤隻感覺喉間湧起一股腥甜，瞬間充斥整個鼻腔，他強壓下胸中劇痛，垂眸看著近在咫尺的宋綰。
與他相比，宋綰的神色正迅速恢複，那沾染了他鮮血的唇瓣，宛若柔軟的花骨朵般，明豔動人。
慕澤看著眼前闔上雙眼的少女，鬼使神差地伸出左手。
但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少女臉頰的一瞬，他身形一頓，似乎又想起什麼，手指便僵硬地一點一點蜷縮收回。
這一切都被一旁的青衣男子儘收眼底。
他搖頭輕歎：“這又是何苦……”
似有不忍，他越過少年身側，將宋綰一把撈起，扛在肩頭。
少女身子嬌小，倒是不沉。
“好啦，你剛從那破地逃回來，本就靈根受損嚴重，如今又為了救這個女娃耗費大半靈力，傷上加傷，”青衣男子手中幻化出一把傘，遮在幾人身上，補充道：“況且你的血容易招引邪祟之物，在被發覺之前咱們還是快些離開吧。”
慕澤卻置若罔聞，轉頭看向暗處，那兒躺著的是宋清和的屍體。
“你先帶著她離開吧。”少年的聲音喑啞，隱隱有些虛弱之意，“記得在她醒來之前離開，不要讓她發現你的存在。”
“那你呢？”
青衣男子看著雨幕中的慕澤，少年神色俊冷，目光平靜，手腕上的傷口並未用靈力閉合，此時鮮血蜿蜒而下，遇水而化。
隻一霎間，青衣男子便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眸中神色幾番變化，最後凝成咬牙切齒的一句：“慕澤，你當真不要命了？”
少年沒有答話，而是轉身朝前走去。
青衣男子立刻握住他的手臂，阻止他再往前。
“值得嗎？”
為了她付出所有。
而她什麼都不曾知曉。
“值得。”
“隻要是她，便值得。”
*
宋綰又做了一個夢。
碧水藍天，悠遠的湖泊中央，卓然盛開的桃花樹下端坐著一位少年，他玄衣墨發，紅綾為係，氣質卓然出塵，像一位她曾魂牽夢繞的故人。
奈何周圍薄霧四起，她看不清他的臉。
“你是誰？”
她伸出雙手，想要撥開迷霧，看清他的樣貌。
可話音未落間，隻見滿樹桃花刹那紛飛，灼灼星光，千萬芳華中，她聽見那少年輕聲開口。
“綰綰。”
“活下來。”
“不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