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晉元的馬車還在樂聲中緩慢的行駛著,來來往往皆是瞻仰他尊容的人,為他歡呼為他下跪,他也樂在其中,願意略施微笑施舍這些賤民。
畢竟,他還未登上權力的頂端。
他還需要這些卑賤微小的螻蟻們。
他還在假模假樣的笑著,可突然,他感受到了一股冰冷的視線,帶著死寂的涼意,那涼意順著他的頸柱攀爬,涼得他四肢百骸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他頓時大驚,本能轉頭望向那股視線所在的方向。
卻什麼也沒有。
四周隻有普通的平明百姓,他們興奮地匍匐在地,眼神澄澈而愚蠢。
那股視線也消失了。
仿佛從未存在一般。
他緊緊盯著那個位置,良久,直到身旁的晉王妃輕聲詢問道:“殿下,你怎麼了?”
“無事。”
他微笑回頭,複而關上紗帳,眼眸裡卻微不可察地閃過一絲陰鷙。
馬車依舊晃悠悠地朝前行駛,但此時若仔細瞧去,便會發現那繁複雲紋的帳頂處飄飄然升起一股紫煙,那紫煙盤旋纏繞如鬼魅,伴著清風,一會兒便消散了。
*
而此時,宋綰正和人纏鬥在一起。
半炷香之前她還打算著和慕晉元同歸於儘,半炷香之後,正在她專注於慕晉元身上,為此分神之際,一個玄色身影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將她一把撲倒,又以雙手為箍將她縛住,倆人一齊滾到了一條陰暗狹窄的過道裡。
好在當時人群都開始朝著慕晉元跪地行禮,並未注意到這一角。
而宋綰也是反應迅速,馬上做出反擊。
她猛地掙開束縛,憑著輕巧的身子靈活轉身,伸手朝著身後之人重重一擊,直打的那人跌坐在地上,痛呼出聲。
“阿!好痛!”
宋綰還待出手的拳頭卻是停在半空,麵上閃過一絲猶豫。
這熟悉的聲音,仿佛在哪裡聽過。
“綰綰,是我……”似乎是為了回答她心中的疑惑,地上的人委屈地開口道,“嘶……沒想到你打人下手還是這麼重啊。”
那玄衣男子解下麵罩露出真容,柳眉鳳眼,左眼眼瞼下一顆淡淡的桃花痣,一副楚楚可憐弱不禁風的模樣,不是程十又是誰。
“程十?你怎麼在這?”宋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電光火石間,她轉念一想,一雙眼睛直盯著程十,逼問道:“不對,你怎麼知道我沒死?又如何知道我在這?”
“此事說來話長。”程十艱難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道:“事出緊急,以後我慢慢解釋給你聽,不過眼下最重要的是你馬上和我走。”說罷他拉起宋綰的衣袖就要往另外一頭走。
宋綰卻沒有動。
“綰綰,你快和我走。”程十知她心中所想,耐心解釋道,“慕晉元已經有所警覺,他的人很快就會趕來的。”
“不……我不能走。”
宋綰甩掉他的手,過道裡陰暗狹窄,她的麵容籠在暗處,看不太真切。
程十急了,低呼出聲:“慕晉元已經起了疑心,你一個人是殺不掉他的!”
“這是我唯一的機會。”
“宋綰!你就這麼想死嗎?”
“程十,我已經是個死人了。”
在那個雨夜,她就已經死了。
父親橫死,
滿門被滅,
秋瑤未卜,
如今世上隻留有她一人。
這是上蒼的懲罰。
若不是那個奇怪的夢境和少年的咒語,她可能根本撐不到現在。
“我好累。”她笑著,眼角卻紅了,“我等不了那麼久了。”
她的聲音很輕,脆弱的仿佛隨時會逝去
程十感覺心臟被猛地攥緊,疼的難以呼吸。
下一刻,他將她擁入懷中,曾經那個明媚開朗的少女,如今卻似個沒有靈魂的提線木偶,任由他抱著,沒有絲毫反應。
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綰綰,你說你累了,那好,那我便陪你一起。“程十一字一句,說得及其認真:“不管是黃泉地獄,還是奈何忘川,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懷中的人終於有了反應,她掙脫開他的懷抱。
“程十,你瘋了。”
程十目光如炬,直直的看她:“是!我說了,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他的臉上是宋綰未曾見過的堅毅決絕,像一個手無寸鐵還要傻乎乎保護自己珍視之物的可憐之人,對著這個殘酷的世界發出自己所剩無幾但鏗鏘有力的呐喊,那聲音如鳥兒一般振翅九霄,仿佛真有擊破黑暗的力量。
正如多年前的自己。
“你這個傻子……”
她笑起來,這次微笑是真心的。
她裝作堅強的麵具,終是被這柔軟的真誠擊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