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庭院各處掌起了燈。
管家常伯帶著大批小廝仆婦,忙忙碌碌地清點箱籠,物品入冊。
梅望舒站在庭院中央,手裡拿著準備明早送入宮的禮單,親自清點過目。
江南運來的那十隻江心洲活鴨,在庭院裡散養了半日,個個生龍活虎,撲騰得滿地都是鴨毛,小廝們追得腿都快斷了。
她看在眼裡,頗為滿意。
“陛下今日看過禮單,對活鴨似乎格外喜愛,特意問了幾句。”她吩咐常伯,“今夜家裡,明早送進宮的路上,你親自帶人看好了,莫叫人找機會對活物動手腳。”
常伯知曉其中厲害,肅然應是。
除了十隻活鴨,其餘上了禮單的貢品林林總總,裝滿了三四個大木箱。
江南古寺裡求來的護身平安符,梅望舒自己貼身帶了一個,另一個收在隨身荷包裡,水路上京大半個月,沾染了荷包裡放的白檀線香,拿出來氣味久久不散。
她把平安符捏在手裡,湊到鼻尖嗅了嗅,有點犯愁。
“香味太重了。”指尖吊著平安符,喃喃道,“聖上不喜熏香,這樣呈上去,多半直接扔了。”
常伯在旁邊提主意,“要不,在窗邊掛一個晚上,風吹一吹,把味道吹散。”
梅望舒想了想,否決了。
“上了禮單的貢物,我們這邊隻管完好地呈上去,天家若是不喜,扔了也就扔了。若是掛在窗邊,夜裡遇了風雨,不慎臟了壞了,反而是我們的錯處。”
常伯找來一塊色澤素雅的錦布,梅望舒把平安符包起,貼著木箱的邊,把小小一塊布帛放在箱底。
“寺廟裡尋常的平安符,聖上不信神佛,不會在意這個的。放禮單裡圖個吉利罷了。”
她拿過禮單,繼續清點其他禮物。
忙碌了整個晚上,總算把禮單上的貢品清點完畢,四個大木箱貼好封條,放在東邊廂房裡,隻等天亮了送進宮。
常伯帶著十幾個護院如臨大敵,親自在院子裡連夜看守。
梅望舒了結一樁心事,剛要回主院歇息,負責外院接待的二管事過來找她,手裡抱著厚厚一摞拜帖。
“聽說大人今日回了京,各家送來的拜帖足有上百封,不是請大人吃酒,就是邀約過府。按照大人的吩咐,拜帖收下,禮單退回去,所有的邀約一律沒應下。隻有兩個例外。”
二管事回稟道,“第一樁,禦醫邢大人府上,差人送來了五十包泡澡的藥材,五十包日常補藥,傳話說是大人急需用的東西。小的做主收下了。”
梅望舒頷首道,“他有心了。給邢家的回禮,明日早晨就送過去。還有一樁例外是什麼事?”
“第二樁,城南回雁巷的葉老尚書府上,遣人傳話過來,希望大人晚上有空過府一敘。”
梅望舒原本走向正院方向,聽到這句傳話,腳步便定住了。
她原地掉了個頭,往大門口走去。
“備車。把給葉老師準備的禮物帶上。”
二管事氣喘籲籲拿來了夜裡擋風的披風,小廝們把大包小包的禮物堆上馬車。
如果說宮裡那位,是京城裡最不能怠慢的人物。
當年梅望舒初入京時,賞識她、提攜她的座師,當代文壇清流之首,身居禮部尚書的葉昌閣,便是她最不願怠慢的人物。
馬車行駛入城南回雁巷時,已經入了深夜。
黑黝黝半開的葉家大宅門口,葉老尚書披衣站在台階處,手裡提著盞風燈,親自在門外等著。
“望舒,你來了。”
幾個月不見,葉昌閣的精神還算矍鑠,但畢竟是年過六十的人了,須發明顯斑白幾分,顯出了幾分老態。
梅望舒的眼睛濕潤了,幾步過去上了台階,接過風燈, “天氣冷,老師快些進屋。”
葉府門風簡樸,人口也少。師生倆走去前院會客的小花廳,前頭隻有一個老管事提燈引路。
小花廳裡,也隻簡簡單單布置了一個方木矮桌,四把交椅,牆麵正中掛了一幅葉老尚書自己畫的寒潭冬釣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