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生兩人對坐,寒暄幾句,葉夫人親自送茶進來。
梅望舒起身站著接了。
等葉夫人出去,葉昌閣關好門窗,仔細問起這次江南道的差事。最後聽說今日入宮,已經在禦前述過職,這才露出放心的神色,低頭喝了口茶,
“人老了,容易多心。你南下辦差的這幾個月,不知怎麼的,老夫每想起你,總有些揪心,生怕你在外麵出什麼事。特彆是七月底那段時日,你前腳才出京城,人還沒到江南道,聖上突然下令調動遼東兩萬重騎,追著你們一行南下……”
他長長吐了口氣,“望舒,不瞞你說,老夫當時被嚇到了。雖然今上聖明,但……唉,畢竟年輕,心性未定。你這幾年協助聖上扳倒郗氏逆黨,平定政局,已經是當代朝臣中的第一人,站得太高,惹人嫉恨。若你不在時,有奸佞小人乘虛而入,在禦前獻上讒言……那幾日,老夫睡都睡不好,擔心曆朝曆代‘飛鳥儘,良弓藏’的故事,再度上演哪。”
梅望舒執起茶壺,給老師的茶盞裡添了水。
“學生好好的站在這兒呢。聖上和臣有多年私交,這次調動兩萬遼東重騎南下,是為學生撐腰去的。‘飛鳥儘,良弓藏’之類,不至於此。”
葉昌閣點頭,露出欣慰的笑容,“確實。聖上胸懷若穀,是百年少見的仁德天子。老夫多慮了。”
正好葉夫人送了夜宵進來,師徒倆岔開政事話題,邊吃邊說了會兒閒話。
葉昌閣含笑注視著愛徒,含蓄勸誡了句,“望舒成婚也有半年了吧。這次辦完差回京,正好要過年,你閉門好好歇息一陣。若是明年能生個一男半女,帶過來串串門,讓為師家裡也熱鬨熱鬨。”
梅望舒嗆了一下,放下夜宵點心,“這個……急不來。”
葉昌閣收斂笑容,長歎一聲。
“年輕時,總是不著急,總覺得夫妻琴瑟和鳴,生個孩子輕而易舉……唉。”
他指著自己,“你看為師,當年同樣是二十出頭入朝為官,一心撲在朝廷政務上,你師娘屢次催促要個孩子,為師還不耐煩。當時誰又想到,今生會命中無子呢。”
葉老尚書觸發了心中隱痛,抬袖抹了抹眼角,真誠地勸告愛徒,“朝堂大事可以放一放。早回家,多閉門,趁現在年輕,先和你家媳婦生幾個孩子。”
梅望舒無話可說,默默地喝了口茶。
彆的事好說,隻有這件事,她是打死也做不到。
她嘴裡含著茶水,在心底盤算著,二十六歲的年紀,又剛剛‘娶妻’。
現在說什麼,老師都不會信。
得拖個幾年,拖過三十歲,再和嫣然四處求神拜佛,做足了求子而不得的悲痛模樣,最後用事實說明,梅家是真的命中無子,老師這關才能過了。
唉,頭疼。
她捧著茶杯,低頭不語,心思飄到了九天雲外。
就在她走神的瞬間,對麵葉昌閣的心思,卻飄到了更遠、更玄妙的地方。
片刻後,梅望舒乍回過神,冷不丁聽到老師的一句話。
“說起後嗣之事,老夫倒是想起來……你不在京的時候,為師聽到了一些傳言。”
葉昌閣欲言又止,撫須遲疑,“說是無稽之談吧,又不像是完全的空穴來風。正好你今日回來,你和聖上確實是有多年交情的,老夫想來想去,還是要從你嘴裡問個準信。”
葉昌閣前傾了身體,壓低嗓音,麵對麵鄭重問道:
“聖上年少登基,後宮卻至今空虛,連皇後也未立下。禮部幾次上奏此事,奏本都被留中不發。京城暗中有了些流言,聖上是不是……是不是……龍體欠安,有所虧損哪……”
梅望舒順著話裡的意思,立刻聯想到了某個方向,驚得坐直起身。
“從哪裡傳出來的謠言,如此大膽放肆!多謝老師告知,學生明日就派人去各處坊間探查。”
“先彆忙著查,” 葉昌閣急忙擺手,“街坊之中並未傳開。此事是你師兄聽同僚私下議論,上門秘密詢問於我,老夫才知曉的。”
葉老尚書起身踱了幾步,“說起來,聖上今年已經年滿二十,遲遲不肯立後之事,的確反常。”
梅望舒哭笑不得,指了指自己,“老師許是忘了,學生二十那年,也未曾娶妻。”
“我們普通臣子,和皇家怎能相提並論。”葉昌閣不以為然地一擺手,“再說,若是聖上隻是不肯立後,我們老臣還不至於如此擔憂。有件事,不知你平日進出皇城之時,有沒有注意到……”
他憂心忡忡地轉過身, “聖上十六加元服,十八親政,親政至今也已經兩年了。如此長的時間,如此氣血旺盛的年紀……後宮竟然一位侍奉妃嬪也無。”
梅望舒一怔,低頭沉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