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一輛黑色賓利勻速行駛。
夜裡起了霧,半山腰上,一座彆墅散發著唯一的光亮,孤零零地立在濃霧裡,仿佛被世界遺棄掉了一般。
後座,時鳶凝視著窗外的景色,蹙了蹙眉,忽然出聲。
“他平時都住在這裡嗎?”
周景林應聲答:“不,裴總隻會偶爾回來,大多數時候都在公司或酒店。”
環山彆墅離市區距離太遠,一開始周景林也不理解,為什麼要在這種地方買房子。
隻不過後來,他偶然見識過一次裴忌在回家路上的車速,就明白了。
因為這條又長又繞的山路,適合飆車。
這些話周景林不敢說,見時鳶沒了繼續發問的意思,也就識趣地閉了嘴。
終於,賓利緩緩在彆墅門口停下。
彆墅的門是虛掩著的,時鳶推開門進去。
穿過玄關,就到了客廳,冷色調的極簡布置,無處不透著冰冷的氣息。
沒人。
客廳裡靜悄悄的,唯有一道通向外麵的門是開著的。
時鳶從那道門走出去,順著花園的小路走到儘頭,泳池便出現在視野中。
此時,恰逢雲霧散開,月亮悄悄冒了個尖,照亮眼前那片泳池。
時鳶愣住了。
說是泳池,卻又好像不太準確。
因為泳池裡麵盛的是清澈的水,而眼前的.....
是紅色的。
刺眼的紅色,讓時鳶不受控製地聯想起一種液體。
像血海。
她的臉上瞬間褪去血色,也就是在她晃神的刹那,一道矯健的身影悄無聲息地遊出水麵。
“砰”得一聲,四濺的水花驚得時鳶猛回過神。
她循聲抬眼,就看見一道高大挺括的身影。
他赤/裸著上半身,背部的線條緊實分明,膚色透著一股近乎病態的冷白,幾道猙獰的疤痕盤踞在背上,平添幾分破碎的美感。
視線下移,隱有水珠沿著他的腹肌線條滑落,沒入人魚線之中,留下一道水漬。
有些.....欲氣橫生。
再往下,時鳶不敢看了,她飛速彆開臉,若無其事地盯向一旁。
其實這樣的場麵她不是沒見過,以前在沙灘拍攝廣告的時候,她多少還是見過一些的。以往看見這些,她都毫無波瀾,甚至可以稱得上心如止水。
甚至時鳶自己都懷疑過自己是不是性冷淡。
她見過的那些男演員雖然大多也有腹肌,但打眼就能看出時偶爾健身才好不容易練出來的花拳繡腿,靠著打光和化妝加持才能營造出的視覺效果。
但裴忌這個不是。
他並不是那種健身過度的腱子肉,明明穿著衣服的時候還看不出什麼,可脫了之後就能發現,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極富力量感,視覺衝擊很強。
所以...讓人看得有些血脈噴張。
不知怎的,時鳶的臉有些熱。
幸好室外光線昏暗,她彆開頭,努力讓自己的神情看起來平靜自然。
然而下一秒,裴忌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的偽裝。
他拿起一旁搭的浴袍,直截了當道:“看都看見了,還裝什麼?”
時鳶頓時一噎,忍不住小聲辯解了句:“我不是故意的。”
他輕嗤了聲,像是覺得好笑。
緊接著,腳步聲愈來愈近。
時鳶目不斜視地盯著一旁,隻能故作平靜道:“你...你先把衣服穿上。”
“你打算一輩子盯著那盆盆栽說話?”
“........”
這下時鳶隻能慢慢轉過頭。
看見裴忌已經穿上了一件浴袍,時鳶終於鬆下一口氣。
他瞥她一眼,丟下兩個字:“過來。”
時鳶腦中剛鬆下的弦又瞬間繃緊。
她垂下眼,不再與他對視:“我是來試戲的。”
僅是她細微的反應,就讓裴忌的動作僵了下。
他冷冷扯唇,轉身頭也不回道:“那你現在可以走了。”
時鳶愣住,看著他的背影,當然聽懂了這句話裡明目張膽的威脅。
半秒後,她深吸口氣,還是跟了上去。
一直跟在他身後走到泳池中央,時鳶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酒香。
她循著香氣轉頭,看見血紅的泳池,腦中忽然蹦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她深深蹙眉,又看向裴忌冷漠如斯的側臉。
這人簡直.....不可理喻。
“你不是來試戲的嗎?來吧。”
裴忌撩起眼看向她,聲線低啞:“就試,寧意知跳海那一段。”
時鳶一怔。
她記得裴忌說的那段戲,在劇本的中間,主角寧意知在被迫放棄夢想,眾叛親離後陷入絕望,試圖跳海自殺終結人生的片段。
可現在哪有海讓她跳?
裴忌揚了揚下巴,示意她身後的泳池,惡劣地勾唇:“你自便。”
“.........”
時鳶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白色衣裙,擰了擰眉。
她不會遊泳,甚至還有些怕水。
來的路上她就已經猜到裴忌會想方設法為難她,但眼下的情況其實已經比她預想的要好了。
很快,她的眉頭就又舒展開,平靜地看著他應:“好。”
裴忌唇邊的笑僵了瞬。
她好像永遠都是這樣。
不管你對她做什麼,說多重的話,都仿佛無關痛癢。
而他說要報複她,她也隻會平靜地承受,然後和他徹底劃清界限。
是的,她不想激怒他,順從隻是為了跟他這個瘋子擺脫乾係罷了。
他的眸色一點點沉下來,濃重的戾氣在眼底積蓄,視線緊緊盯著不遠處站著的人。
這是一段沒有台詞的戲,考驗的隻有演員情緒的爆發和感染力。
時鳶緩緩合上眼,深吸一口氣。
隻是幾秒鐘的時間,再睜開眼時,她的眼中已然不見平日的溫柔平和,卻而代之的是鋪天蓋地的頹靡,絕望,連一滴淚都流不出的乾涸。
被迫放棄了自己畢生熱愛的事情,被全世界排斥和誤解。
她已經進入了寧意知的世界裡。
這大概也是她為什麼如此爭取這個角色的原因。
時鳶在看劇本時甚至覺得,她就是寧意知。
因為經曆過相似的事情,才更能與角色產生的共鳴,是可遇不可求的。
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著泳池邊緣走近。
月亮隱入雲層,泳池顏色暗紅,像一片深不見底的血海。
血海深仇,大抵是最適合他們兩個的成語。
時鳶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全然未覺身後的人已經站起身朝她走來。
離深淵隻差一步之遙時,她機械地張開雙臂,合上眼。
突然,一股力道從後方襲來,扯住她的手臂。
時鳶錯愕地睜開眼,還未來得及反應,突然一個天旋地轉,落入一個熾熱的懷抱裡。
他從背後擁著她,一同墜入身後的深淵。
冰冷的池水沒頂的一瞬間,時鳶忘了憋氣,一大口水嗆進氣管裡。
那種滅頂之災的窒息感僅僅持續了不到一秒,下一刻,她就被人從水中托起,脫離了水麵。
生死仿佛都在這一瞬間。
水珠迷蒙了眼前的視線,時鳶隻能憑借著求生本能,緊緊攀扶著身邊唯一的浮木。
池水冰冷,他的身上卻是熱的。
肌膚相貼的部位,炙熱的溫度一寸寸地過渡到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