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老遠就伸出了雙手,“巳巳,我的兒!”
雲畔鼻子忍不住發酸,瞧見姨母,恍惚像瞧見了阿娘一樣。阿娘走了一年,她對她的思念絲毫未減,半夜裡多少次哭醒過來,就算服滿了,也還是無法接受阿娘已經仙逝的事實。
可姨母終究不是阿娘,守禮是第一條。雲畔先請安納福,然後方投進姨母懷裡。姨母領上熏著青桂香,那種綿綿的香氣遇體溫更舒展。她心裡的憂懼忽然就散了,哽咽著,貼著那段溫香,輕輕叫了聲“姨母”。
也就是那輕輕一聲,撞進人心裡來。明夫人摟住她,心裡發澀,要不是當年妹妹不顧一切嫁了江珩,現在不會是這樣結局,也許還活得好好的。
無論如何,孩子來了,像是找到了另一種慰籍。巳巳的身量長相及舉手投足,都有她母親的影子,明夫人看了又看,既是懷念妹妹,也著實心疼妹妹留下的唯一骨肉。
且不問她怎麼孤身帶著個女使就來了,先命人賞了那兩位趕車的效用,一麵親親熱熱牽了雲畔的手道:“那麼遠的路,想是走了一夜,快跟姨母回家,好好歇一歇再敘話。”
其實不用問,端看這情形就知道怎麼回事了。好好的公侯家小娘子,不是家裡遣人仔細護送著來走親戚,竟是靠兩個長行護送,哪家會這麼草率!
果然,雲畔把出門赴宴遭遇地動,回家迎來自己死訊及小廝堵門的經過一說,正應了明夫人的猜測。
“江珩這糊塗蟲,竟讓一個上不得台盤的小娘在家裡橫行!打量正經夫人不在了,就有那小娘熬出頭的日子,放任她這麼殘害嫡女!”明夫人氣得咒罵不止,“這殺千刀的潑皮,當初不過是個四方館使,整日間迎來送往給人賠笑臉,就是投他八百回胎,也入不得咱們大長公主府的眼。如今倒好,哄得縣主下嫁他,白掙了個開國侯的爵位,轉過臉來就不認人。連自己嫡親的女兒都護不住,他是個挺屍的,招子爛得流膿,看不清那小娘的嘴臉!還想扶小妾做正室夫人,我看他是吃了牛膽,要升天!他且試試,他敢扶妾,我就敢擊登聞鼓告禦狀。我倒要看看,沒了這食邑爵位,他這個打不死、拷不殺的頑囚,能留得那淫/賤材兒侍奉!”
這洋洋灑灑一通罵,狠狠出了憋在心裡十幾年的醃臢氣。
那個江珩,明夫人由來是看不上的,可又沒計奈何,當年妹妹尋死覓活要嫁他,最後也隻得勉強認了這門親。老話說得好,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闔家都不看好的姻緣,最後哪裡能得善終。妹妹所托非人,不過過了三年舒心日子,江珩就把新人領進了家門。接下來下崽般一個接著一個連生了三個庶子庶女,妹妹卻隻守著一個巳巳,逐漸枯萎下去,走到了末路。
這一身的福氣,全用來成全了一個負心漢,明夫人雖憤憤難平,終究各自都有了家業,管不了彆人門頭裡的事。如今孩子既然來了,那就有她說話的餘地了,她替雲畔擦了眼淚,極力安撫著:“好孩子,你心裡有姨母,投奔了姨母來,姨母自然替你做主。我們公爵府邸,多少閒人都養得,難道還養不得一個至親骨肉?你就安心在姨母家裡住下,等你姨父回來,我們合計了法子,再好好懲治江珩和那賊婆。”
雲畔卻還是有些生怯,猶豫著說:“我知道姨母疼我,隻是我這一來,怕給姨母添麻煩。倘或姨母為難,那就是巳巳的過錯……”
可話沒說完,就被明夫人攔住了。她心疼地擁了擁她,視線在那玲瓏的臉盤上流連再三,溫聲說:“你自小就懂事,你阿娘和我說過,正因為有你,才讓她活著的年月有了些安慰。你阿娘隻得你一個,她這一走,留你在侯府受了無邊的苦,早知這樣,我上年就該把你接到公爵府來才對。橫豎你爹爹唯恐打發不得你,必定也不會攔著,我這會兒還怪自己呢,要是決斷些,也不至於讓你小小年紀,經受那些汙糟事。”
見雲畔又流淚,掖著手絹複替她擦了擦,“好了好了,不哭了……到了姨母身邊,再不會有人敢欺負你。我料著侯府上已經成了他們的天下,你一個人在裡頭孤苦伶仃的,也不是長久的方兒。還是在這裡,家裡頭有你表兄表姐,他們都會善待你。”說著又換了笑臉,轉頭吩咐女使,“去瞧瞧娘子在忙什麼,請她過來見表妹。還有大哥,也該下職了,打發小廝在門上候著,到了家就傳到園子裡來。”
女使道是,退到門外傳話去了。
雲畔因和那些表兄表姐不相熟,其實心裡也覺得沒底,擔心性情合不到一處,受人嫌棄。
明夫人看出她的不自在,笑著說:“彆愁,他們好相處,你見了就知道了。姨母膝下有兩個,你表姐梅芬是小的,上頭還有你表哥向序,如今在國子監任主簿。再者,彆院裡另有兩個妾室生的,沒什麼要緊的,你要是見了,不必搭理他們就是了。”
這裡正說著話,外麵廊下有人通傳,說小娘子來了。
雲畔忙站起來相迎,見一個穿著玉色窄袖短衣,下穿縑緗旋裙的女孩子從門上進來,個頭和自己差不多,隻是靦腆了些,見了生人眼神有些閃躲,抿唇笑一笑,唇角有兩個細細淺淺的梨渦。
明夫人招了招手,“梅兒過來,你不是念著姨母家的妹妹嗎,這會兒人來了,你可要儘地主之誼,看顧著妹妹。”
梅芬赧然到了麵前,紅著臉瞧了瞧雲畔。雲畔向她行禮,叫了聲“阿姐”,她忙還禮,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這回來了,可要多住兩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