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自己呢,有錢財傍身,就是最好的安排,所以不像其他遭遇了變故的女孩兒那樣自卑自苦。她暫且把那件事放下了,似乎連提都不想再提起,替向序又添了點香飲,曼聲說:“阿娘走後,我想自己大抵隻能在閨閣等著出嫁了,沒想到遇見算計,倒讓我有幸走出幽州,到上京來,見一見闊彆的姨丈姨母和梅表姐,又認得了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大哥哥。老天既然這麼安排,自有他的妙處,我如今沒有流離失所,也沒有六親無靠,不過換了個地方製香製墨,烹茶插花,沒有哪裡不足。大哥哥,我還有個願望呢,你猜是什麼?”
她眉眼彎彎,眸底倒映著茶盤裡的山水,向序聽見自己的心砰砰跳起來,不敢開口,隻是搖了搖頭。
“我想在瓦市開個茶肆,賣各色的香飲子。”她邊說邊比劃一下,“臨窗的白牆上掛滿簡犢水牌,上麵寫著茶水名,客人來了看牌點茶,放下半卷竹簾,和鄰座間隔開,就算女客光顧也不會不便,這個主意不錯吧?”
向序聽她不緊不慢地描述,腦子裡浮起壽鬆卷簾,矮桌圈椅來,便笑著說很好,“上京女眷常逛瓦市,就算單做女客的生意,必定也會很興隆。”
一旁服侍的鳴珂笑吟吟插了一句,“娘子還可以兼賣乾坤核桃。”
向序聽了納罕,“什麼是乾坤核桃?”
說起這個鳴珂就很有興致,嘴裡說著:“是我們小娘子的巧思……大公子等一等。”一麵跑進屋裡去了。
雲畔有點不好意思,含笑說:“是我做的小玩意兒,閒來無事打發時光的。”
鳴珂很快便取了兩個核桃過來,放在向序麵前。
乍看沒什麼特彆,可能唯一奇特的,是開合處係著紐子。
向序疑惑地解開了紐襻,將核桃打開,這一開竟了不得,裡頭是個小小的濃縮的世界,有藍天白雲,有山水草木,還有房舍籬笆和牛羊……他呆住了,驚詫於她的靈巧,那樣純淨完整的一方天地,難怪鳴珂管它叫乾坤核桃。
“這是……怎麼做的?”他訝然望向雲畔。
雲畔抿著笑靨說:“把核桃殼清理乾淨,石膏粉裡混入各種石色,先以天青色做底,再暈染雲彩,最後加進牛羊和屋舍。”
說起來自然是簡單的,但也隻有姑娘家細膩的心思,才能做得這樣巧奪天工。
向序輕籲了口氣,一種奇異的安穩緩緩降落下來,心裡的浮躁也被滌蕩乾淨了。
低頭再仔細瞧瞧這核桃,另一枚是室內一角,有桌椅和盆景,桌上供著香爐,及一盤下了一半的圍棋。
他將核桃輕輕合了起來,換了個輕快的語調說:“我看不必開茶肆,單憑這小小的核桃,妹妹將來在上京的貴女圈子裡也能如魚得水。”搖了搖手,赧然說,“這枚就送給我吧,我心裡不得清淨的時候看看它,比藥還靈驗。”
雲畔自然高興自己消閒做的小東西能得人喜歡,把另一個也推到他麵前,笑著說:“這個也送你,反正放在那裡也是供自己賞玩,回頭我還可以再做,送幾個給梅表姐。”
這裡正說著,向序的小廝從門上進來,先朝雲畔行了一禮,複回稟向序:“大公子,郎主打發人進來傳話,說洛陽何三郎上我們府裡來拜訪了,郎主請大公子出去相迎呢。”
“何嘯?”向序慢吞吞站了起來,“他來上京半月有餘,今天怎麼想起登門了……”
雲畔聽見那個名字,微微踟躕了下,“那個何嘯,是姨丈的外甥麼?”
向序說是啊,“名動上京的大才子,朝中的文官們都爭相設宴邀他清談呢。”一麵將兩枚核桃小心翼翼裝進袖子裡,朝她拱了拱手說多謝妹妹,然後便跟著小廝走出了一捧雪。
檎丹上前來收拾茶具,見雲畔兀自發呆,低聲道:“梅娘子在病中,怕還不知道那位何三郎登門了。”
雲畔點了點頭,撫裙站起身道:“我去瞧瞧表姐吧。”
上滋蘭苑去,進門並不提起何嘯半個字,隻是陪著梅芬談談製香和炒茶。
梅芬倒是聽說了雲畔的遭遇,感慨江珩不配為人父之餘,唯有勸解雲畔:“算了,那個家不回也罷。姨丈的婢妾心機深沉得很,咱們這樣的閨閣女子,哪裡是她的對手,總是躲得遠遠的,不見她就是了。”
梅芬處世消極慣了,秉持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宗旨含糊過著日子。雲畔也不願意把那些苦惱帶給她,囫圇應了,翻開一頁書,指著上頭的古法方子說:“等姐姐大安了,咱們也試試用紅藍花做胭脂。”
梅芬說好,接過書來仔細看,這時門上有女使站在窗外傳話,說洛陽何家三公子得知娘子抱恙,來瞧娘子了。
梅芬一驚,惶惶看向雲畔,“是那個何嘯?他來了?”一麵往床榻內側縮了縮,“不見,就說我不見。”
這時明夫人的嗓音傳進來,隱約說著:“天氣愈發燥熱了……你舅舅擔心你在外頭住得不舒稱……”漸漸到了前廳,隔著竹簾叫了聲梅兒,“你表兄來瞧你了,快些穿戴妥當,出來見禮吧。”
①行首:美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