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謝嘉琅的書案前時,老儒生輕咳兩聲,小聲說,“大郎,昨天老師錯怪了你。”
謝嘉琅沉默。
老儒生老臉發熱。
他覺得謝嘉琅小小年紀沉默寡言,麵相刻薄,性情又陰沉,所以昨天看到謝嘉琅書案前的布口袋,就以為花蛇是他帶進學堂的。
謝嘉琅不說話,老儒生有些難堪。
他作為老師,一把年紀了,不小心弄錯,這孩子也不解釋,老師給他賠不是,他還擺臉色,性子確實太陰沉了……
老儒生抬腳走開。
謝嘉琅沒看老儒生,目光落在遠處一張空著的書案上。
那個胖乎乎的小團子,站在他麵前,用嬌聲嬌氣的嗓音費力為他解釋的小九娘,不在那裡。
謝嘉武也不見人影。
*
謝蟬坐在窗前,看著窗外燦爛的晴空,小臉皺著,神情委屈。
昨晚她在老夫人跟前哭了一場,老夫人罰謝嘉武當眾賠禮道歉。
謝嘉武不甘不願地認了。
兩人都沒提起謝嘉琅。
謝蟬覺得一旦牽扯到謝嘉琅,二夫人總會找到理由讓老夫人更討厭長孫,所以不提。
謝嘉武更不敢提,他不傻,偷偷把花蛇帶進學堂嚇唬妹妹是一回事,栽贓陷害兄長,阿爹會打他的。
謝蟬目的達成,還沒來得及高興,謝六爺以為心肝肉真的被嚇著了,心疼得不得了,當即決定不讓女兒去學堂了。
“團團太小了,明年再去上學。”
謝蟬堅持要上學。
謝六爺這回沒有心軟:“團團乖,等你再長大一點點。”
謝蟬哭笑不得。
上輩子做皇子妃的那幾年,李恒無依無傍,危在旦夕。有一次,三皇子的人欺辱李恒,謝蟬一咬牙,放下世家女郎的端莊矜持,裝瘋賣傻,撒潑哭鬨。
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抽身後退,一副被雷劈的表情,連李恒都目瞪口呆,半天回不過神。
謝蟬怎麼說也是世家女,從小循規蹈矩,當眾痛哭流涕、打滾撒潑,心裡也覺得羞慚,可是任人魚肉而無力反抗時,她隻能用哭鬨的辦法求得一線生機。
大約是前世哭多了,太熟練,這一次隻掉了些眼淚,就把謝六爺嚇壞了。
“團團,爹爹和你一起玩,好不好?”
謝六爺捧著百索彩線、五色珠、小紙扇、竹編的蟈蟈哄謝蟬。
謝蟬小嘴巴癟著,委屈巴巴地搖頭:“我要去上學。”
謝六爺無奈,放下東西,抱起謝蟬,讓女兒坐在自己膝頭,“團團,爹爹答應你,明年去上學,好不好?”
謝蟬:“不好。”
謝六爺苦著臉歎口氣,“團團乖。”
謝蟬接道:“團團不乖。”
謝六爺忍著沒笑:“那四哥哥他們再欺負你,你怎麼辦?”
謝蟬抱住謝六爺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一口:“我找爹爹。”
聲音嬌嬌的。
香香軟軟的女兒對自己撒嬌,謝六爺心都酥了,不過還是不肯鬆口:“不行,爹爹出門了,不在家,怎麼辦?”
謝蟬想了想,說:“那我打他們!”
一旁的周氏撲哧一聲笑了,“女兒家的,怎麼能動手打人?”
謝六爺嘖一聲,“為什麼不能打人?他們打我家團團,還不許團團還手啊?團團,爹爹告訴你,誰敢欺負你,你就打誰,你人小,打不過,多叫幾個人,叫酥葉她們幫你打,不用怕,爹爹給你撐腰!打壞了也不要緊!”
周氏嗔道:“你彆教壞孩子,這次團團和四郎的事我還沒說她呢!四郎是二嫂的心頭肉,老夫人身邊養大的……也不曉得二嫂心裡怎麼想……”
謝六爺拉下臉冷笑:“要怎麼說?花蛇是誰帶去學堂的?他們二房惦記著家業,給自家兄弟使絆子,大郎喝生血治病的事,都是那幾張嘴傳出去的,我是老小,爹不親娘不疼,不和他們爭,能忍的我都忍了,我的女兒不能受氣!”
周氏不敢言語。
謝六爺生了會悶氣,怕嚇著謝蟬,又堆起笑臉哄女兒:“我家團團什麼都不用怕,誰打你,你打回去,誰罵你,你罵他,他搶你東西,你也搶他的,有爹爹!”
謝蟬扒在謝六爺懷裡,心裡暖洋洋的。
有爹娘疼愛的感覺真好。
最後父女倆說定,等天氣涼快下來,謝蟬再去學堂上學。
謝蟬不委屈了,拿起竹編的蟈蟈玩。
門簾晃動。
丫鬟進屋稟報:“大房的青陽剛才過來了,他說九娘今天沒去上學,他過來問九娘安。”
謝六爺和周氏詫異地對望一眼。
周氏道:“難為他想著團團。大熱天的,怎麼不讓進來喝口茶?”
丫鬟回道:“他不肯進來,說大郎交代了,不讓他進彆人屋。”
謝六爺歎口氣,“這孩子……”
謝嘉文、謝麗華和謝嘉武常到各房走動,謝嘉武像個猴兒,閒不住,誰的院子都敢鑽,沒個避諱。
謝嘉琅從來不去其他房院子,伺候他的童仆、仆婦平時也不到處走動。
他甚至不和人說話。
他知道彆人嫌他。
*
青陽回到大房,灌了一杯涼水下肚,把謝蟬向老夫人告狀、老夫人罰謝嘉武、謝六爺覺得謝蟬太小,想等她長大一點再去學堂的事一口氣講給謝嘉琅聽。
鄭氏最恨府裡的人議論謝嘉琅的病,大房伺候的人平時不敢閒話,學堂後來發生的事,主仆兩個都不知道。
青陽說得口乾,又喝了口茶,“郎君,小九娘好著呢,酥葉說她今天吃了三碗飯。”
謝嘉武就不一樣了,他被老夫人責罵,被二夫人揪耳朵,被迫當眾承認自己的錯誤,覺得很丟臉,不肯去上學,又被二夫人拍了幾下,氣得一天沒吃飯。
謝嘉琅坐在榻上,一筆一劃認真地寫字。
九妹妹剛來到謝家,不懂他的病是什麼。
等她知道了,應該會離他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