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熱。
謝嘉武躲羞,在屋裡悶了幾天,找堂兄弟踢球玩,差點中暑。
老太太和二夫人商量去山裡避暑。
江州城外有座名山,連綿數裡,風景秀麗,山下竹林如海,溪流蜿蜒,山中古木參天,涼爽清幽,城中富戶都在山中修建了彆院。
二夫人辦事麻利,三天後,謝家人啟程去山中避暑。
路上正好碰到知州府上的車隊,兩家人乾脆一起趕路。
謝蟬心想,難怪二夫人風風火火,催促一家人動身。
知州夫人很喜歡謝麗華,要她過去和知州千金一起玩。
知州公子派人邀謝嘉文同乘,和他下棋解悶,謝嘉武也跟過去湊熱鬨。
謝寶珠也想和知州千金玩,謝麗華不帶她,她嫉妒得直冒酸氣,拉著謝蟬,說謝麗華小氣。
謝蟬隻當聽不懂。
兩家彆院離得不遠,到了地方,二夫人服侍老夫人安頓好,立刻去拜訪知州夫人。
謝寶珠下了馬車,忘了路上的不愉快,拉著謝蟬的手,帶她去看去年自己住的院子。
彆院有仆從照管打掃,乾淨整潔,院中苔痕斑駁,濃蔭匝地,十分幽靜。
院門前一陣響動,二夫人和謝麗華回來了。
知州夫人送了幾隻攢盒,謝麗華還帶回來知州府上的蜜糖赤豆沙冰,分給謝寶珠和謝蟬吃。
天熱,冰鎮的蜜糖赤豆沙冰化成了湯,謝寶珠吃了一口就不吃了:“沒什麼了不起的,還沒有咱們家做的紫蘇熟水好喝!”
謝麗華冷哼:“我以後不帶了。”
在一旁舀沙冰吃的謝嘉武插嘴:“那她就吃不著咯!知州夫人隻喜歡姐姐,隻給姐姐的。”
謝寶珠漲紅了臉。
謝嘉武朝謝蟬羞羞臉:“你不許吃我姐姐帶回來的東西!你不要臉!”
謝蟬白他一眼。
“哐當”一聲響,謝寶珠以為謝嘉武罵自己不要臉,推翻碗筷勺子,轉身跑遠了。
“什麼好東西,彆人吃剩的,我不稀罕!”
丫鬟麵麵相覷。
謝麗華臉上通紅,覺得很丟臉,又不好發脾氣,瞪謝嘉武一眼,也走了。
下午,謝寶珠躺在房裡生悶氣,周氏陪老夫人抹牌。
謝蟬這是頭一次來彆院,不認路,酥葉領著她逛園子。
逛了一會兒,謝蟬走累了,看前麵有棵大鬆樹,樹下有石桌石椅,想走過去休息。
走近幾步,酥葉忽然拉住謝蟬,小聲說:“九娘,我們去彆的地方。”
鬆樹下有人。
謝蟬抬眼看去,先看到的是一雙執卷的手。
那雙手拿著一卷書冊,修長手指徐徐翻動書頁,偶爾停下片刻。倏忽一道幽涼的微風拂過,書頁隨風翻卷,那人手指弓起,在書頁上輕輕按一按。
謝蟬繼續往前走。
鬆樹下一道單薄身影,側臉瘦削,一身清冷天青色盤領袍,盛暑天,右肩結紐也係得一絲不苟,熱辣的日光透過鬆枝,篩下的斑影落在他身上,如水波蕩漾。
山風,流雲,古鬆,鳥鳴。
謝嘉琅端坐在鬆樹下,眉眼低垂,專注地看著書卷。
謝蟬覺得他又瘦了。
上輩子,謝蟬留意過謝嘉琅的手。
很瘦,潔白,骨節分明突出,手指很長,握筆的地方繭子很顯眼。
一雙帶著書卷氣的手。
那時候謝嘉琅隨侍李恒左右,與皇帝探討朝政,為皇帝整理奏章,備皇帝顧問。
謝蟬去前殿看李恒,屏風後書寫的太監、文官紛紛起立行禮。
唯有一道身影仍在低頭書寫,執筆的手動作流暢沉穩,寬闊肩背挺得筆直,身影巋然不動,直到小太監拉他衣袖,他才注意到鳳駕,放下筆,起身行禮。
後來,謝蟬一次次從屏風縫隙間看到那雙書寫的手。
記憶中的手寬大而瘦,可定人生死,可左右朝政,透著一股淩厲。
眼前,小謝嘉琅的手尚是富家公子的手,潔白飽滿,手指修長,溫潤清秀。
謝嘉琅不是今天和眾人一起來的。
鄭氏的娘家人來江州的那幾天,鄭氏很高興,領著娘家人見老夫人,提起入國子監的侄子,一臉驕傲。
不知道哪個多嘴的嘀咕了一句:“可惜是侄子,不是你兒子……”
鄭氏當即沉了臉麵,那晚有人聽見鄭氏和謝大爺爭吵。
第二天,謝大爺帶著謝嘉琅搬到山裡暫住。
謝蟬有段時日沒見著謝嘉琅了。
酥葉有些不安,拉緊謝蟬的小手往後退,“九娘,我們回去吃好吃的。”
謝蟬抬頭朝酥葉一笑,鬆開酥葉的手,慢慢往前走。
“大哥哥。”
她輕輕地喚。
小娘子嬌柔細軟的嗓音,甜絲絲,軟綿綿,像小貓爪子輕輕地撓。
謝嘉琅抬起眼簾,眼眸黑沉。
小謝蟬糖糕一樣雪白如玉、透著紅潤光澤的臉蛋鑽入他的視線,烏黑發亮的杏眼,分明沒有笑,也有兩分笑意。
她似乎胖了些。
謝嘉琅低頭,繼續看書。
謝蟬抬手,圓圓的手指頭指著落滿鬆針的石桌石凳,輕聲問:“大哥哥,我走累了,可以坐在這裡歇歇嗎?”
謝嘉琅沒出聲。
謝蟬覺得他這是答應了,走到石凳前,酥葉大著膽子上前,抱起她,讓她靠著自己坐。
石桌上有茶壺茶杯,一盒點心。
酥葉怕謝蟬碰謝嘉琅的東西,坐不住,小聲催促:“九娘,是不是走不動了?我背你回去。”
謝蟬捶捶自己的腿,道:“我要自己走。”
最近周氏覺得她太胖了,要她多走路。
謝蟬打了個哈欠,靠著酥葉柔軟的身體,眼皮發沉。
昨晚因為要出遠門,心情激動,睡得不沉,半夜被二夫人催著起身,一路上聽謝寶珠發牢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