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婆似乎很畏懼,後退兩步,麵皮抖動,渾身發顫,喉嚨裡發出尖銳古怪的嘯叫,接住弟子拋給她的長鞭,蘸取神水,對著木樁狠狠甩過去。
啪的一聲利響。
是鞭子打在人身上的聲音。
謝蟬愣了一下,定睛細看木樁。
一陣微風拂過,吹走濃煙,木樁上現出一個瘦小的輪廓。
謝蟬皺眉。
木樁上綁了一個孩子。
誰家把孩子送來讓神婆這麼作踐?
法壇上,神婆抖動手臂,連抽幾鞭。
神婆弟子轉頭對著角落做手勢。
角落裡等候的婦人上前,接過身後仆婦遞給她的幾炷香,麵朝鬆樹的方向拜了幾拜。
謝蟬睜大眼睛,心口咯噔一跳。
那是鄭氏!
她不敢相信,目光回到法壇木樁上。
長鞭毫不留情地落下,鞭子劃破空氣的銳響中,男孩一聲不吭,身體因為痛楚輕輕顫抖。
謝蟬雙手握緊,氣得直打哆嗦。
驅邪做法的事她聽說過。前世,京師附近有個小娘子患了怪病,家裡人請神婆為她送祟,活活把人燒死了,後來那裡經常鬨鬼,當地人說因為邪祟太強大,神火也燒不滅。
被五花大綁、架在木樁上,任神婆鞭打驅邪的孩子,是謝嘉琅!
謝蟬推開進寶,猛地衝了出去。
她人小,腿短,力氣不大。
可是謝嘉琅就要被打死了啊!
護法的神婆弟子嚇一跳,擋在謝蟬跟前,看她衣著,猜度是個客人,嗬斥:“哪裡來的小娘子?快退下!彆打擾大師做法!”
謝蟬不管不顧,直往前衝。
神婆弟子俯身抓住她的胳膊。
謝蟬掙紮,朝鄭氏大喊:“大伯娘!大伯娘!大哥哥會疼的啊!”
他是個孩子,他生病了,他也想做一個健康的小郎君,他會害怕,會難過,鞭子打在身上,他會疼!
鄭氏聽到叫喊,看向謝蟬,眉頭皺起,繼續持香敬拜。
謝蟬被神婆弟子拖到鬆樹下。
“送小娘子出去!”
謝蟬又氣又急又怒又傷心,牙齒都在打顫,猛地推一把神婆弟子,從她手中掙脫,對著呆立不動的進寶喊:“快去叫我阿爹!”
進寶回過神,轉身跑了。
謝蟬轉頭衝向庭院。
神婆弟子沒想到她一個小孩子竟這麼固執,丟了法器,圍過來堵她。
謝蟬從來沒有跑得這麼快。
她咬著牙,從燃燒的香和蠟燭中跑過,燭火燒著了她的衣裙和絲絛,她渾然不覺,直衝到法壇上。
一隻胳膊伸過來,勾住謝蟬的腰,把她提了起來。
謝蟬瘋狂伸腿踢打,雙手胡亂揮舞,看到什麼張嘴就咬,一身蠻力,神婆弟子抱不住她,一個不妨,被她咬了一下,疼得鬆了手。
落在身上的鞭子突然停了下來。
謝嘉琅從疼痛中蘇醒,眼睫勉強扯開一條縫。
法壇上人仰馬翻,法器香燭散落一地。
一個胖乎乎的團子,頭發散亂,小臉臟兮兮的,衣衫上直冒火苗和黑煙,平時含笑的杏眼紅通通的,瞪得溜圓,很凶狠的樣子,直衝到木樁前。
九妹妹。
謝嘉琅青紫的薄唇輕輕動了動。
走開。
他輕輕地道,氣若遊絲。
呆子,快走開……被鞭子抽到……很疼……
九妹妹沒有走開。
她哆嗦著,轉身張開胳膊,擋在他麵前,稚嫩的脊背挺得筆直,朝威嚴的神婆大喊:“不許打我哥哥!”
神婆手指謝蟬,大怒:“這是誰家孩子?!”
“我家的!”
院門處傳來一聲大喊。
謝六爺帶著仆從急匆匆趕來,衝上法壇,抱開謝蟬,拍滅她身上燃起來的火苗,指揮眾人解開謝嘉琅身上的繩子。
謝嘉琅已經暈了過去,人事不省。
謝六爺看謝嘉琅麵無血色,嘴唇發紫,嚇得不輕,掀開他的衣裳一看,孩子身上鞭痕交錯,皮開肉綻,還有燙傷燒傷的痕跡,找不到一塊好肉。
來的路上謝六爺聽神婆的其他弟子說了,一個月前謝嘉琅被鄭氏送過來,神婆幾乎每天都給他驅邪送祟。
送祟的法子,無非就是捆起來鞭打,針紮,火燒,冷水浸,不讓孩子吃,不許他睡,日夜對著他念經擊鼓……
謝六爺聽得後怕不已,要不是今天叫團團撞上了,大郎這孩子得被折磨成什麼樣?
神婆看謝六爺麵色不好,冷哼:“我本不願多管閒事,隻是看貴府大夫人一片慈母之心,心下不忍,才耗費自己的法力,開壇為公子驅除邪祟。你家小娘子打亂我的做法,惹怒各路神仙,出了什麼事,怪不得我!”
謝六爺知道神婆這種人常在內宅行走,精明狡詐,慣會蠱惑人心,懶得和神婆廢話,叫人抬謝嘉琅回府。
路過鄭氏身邊時,謝六爺朝她拱手示意。
“大嫂,你這是胡鬨!”
謝六爺拂袖而去。
馬車先直接去附近的醫館,大夫看謝嘉琅氣息微弱,立刻喂他服用人參丸,為他擦洗傷口,抹上藥膏。
謝嘉琅醒了一會兒。
謝六爺安慰他:“大郎,彆怕,六叔帶你回家去。”
謝嘉琅低低地說了一句什麼。
他意識模糊,聲音很輕。
謝蟬趴在床頭,聽見他不停呢喃:“……阿娘……我身上的臟東西……弄乾淨了嗎?”
“弄乾淨了……就可以回家……”
驀地,謝蟬眼眶滾燙。
她低頭,在謝嘉琅耳邊輕輕地道:“大哥哥身上沒有臟東西。”
他隻是不幸得了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