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嘉琅沒有被送回謝府。
謝大爺聞訊趕到,攔住謝六爺的馬車:“六弟,掉頭,去西大街的布鋪。”
謝六爺從小生得胖,性子溫吞,不如兩個兄長受寵,小時候還被欺負過,對老夫人和大房二房其實有些埋怨,不想多管大房二房的事,但還是忍不住動了怒:“長兄,你看大郎被打成什麼樣子了!不是團團看見,他被打死了都沒人知道!傷成這樣了,還不接他回家養傷?!他可是你親兒子!”
謝大爺抹了把臉,歎口氣。
“六弟,大郎全身是傷,接他回家,瞞不住人,事情傳開,都知道我們家把大郎送去驅邪送祟,彆人會怎麼看謝家?大郎以後怎麼做人?二郎、三娘、四郎怎麼辦?”
謝大爺神情頹喪,眼中泛著淚光,“六弟,為了我這個兒子,謝家承受了多少風言風語?我知道,你大嫂怨我,二弟怨我,都怨我……我也不想這樣啊……”
他閉上眼睛,捂著臉,癱坐在地上。
兒子是個廢人,兒子的病治不好,他也沒辦法啊!
看到長兄這副模樣,謝六爺就算有天大的火氣,也隻能平複下來,拉起謝大爺。
“去西大街。”
鄭氏被謝大爺派人送回府。
謝蟬坐在車廂裡,聽到謝大爺和鄭氏吵了起來。
後來鄭氏大喊著捶打謝大爺,聲音高亢尖銳:“你如今有了一個歡蹦亂跳的女兒,你稱心滿意了!我怎麼做人!為什麼我就攤上這麼一個兒子!吳神仙說了,大郎是被邪氣附體,隻要按她的法子做齊法事,大郎就好了!你彆攔著我!把大郎送回去!”
謝大爺沉默一會,長長地歎一聲,“阿鄭,沒有用的!我們不是都試過嗎?沒有用!大郎是病,不是邪氣附體!”
鄭氏絕望哭泣。
謝蟬俯身,雙手堵住謝嘉琅的耳朵。
她知道他昏迷不醒,聽不見,可還是沒有鬆開手。
原來這不是第一次了。
早在謝嘉琅小時候,謝大爺夫妻就嘗試過請人為謝嘉琅驅邪,後來看謝嘉琅沒有好轉,還被折騰得啼哭不止,才放棄了。
西大街的布鋪前店後院,因為掌櫃另有住處,院落一直空著。夥計每天打掃,屋子很乾淨,桌椅床榻一應俱全,隻需要再添置一些陳設衾被。
仆婦把謝嘉琅抬進屋安置好,謝大爺留下照顧兒子,謝六爺幫著回家取被褥炭爐和家具送過來,忙亂一天。
夜裡,謝六爺從彆處求了幾張平安符回房。
周氏孕中敏感多思,謝六爺沒和她說謝嘉琅的事,隻囑咐下人,以後不許神婆弟子進門。
等周氏睡了,謝六爺去廂房看謝蟬。
謝蟬還沒睡下,她的衣衫裙子被火燒著了,頭發也燒了一些,胳膊上、腰上有青紫傷痕,酥葉在給她抹藥油。
“阿爹,大哥哥醒了嗎?”她問。
謝六爺搖頭,道:“你大伯在那邊看著,過幾天大郎就好了。”
謝蟬知道謝六爺怕嚇著她才這麼說,“阿爹,我從學堂回來,可以和你一起出門,去看望大哥哥嗎?”
西大街有兩家布鋪,一家是大房的,另一家謝六爺管賬,他每天要去布鋪坐一會兒,看看行情,查查賬目。
謝六爺本想搖頭,目光掃過女兒的胳膊,看到上麵的青腫,想到這段時日對女兒的忽視,不忍讓她失望,摸摸女兒鼻尖:“在外麵要聽話,隻在鋪子裡玩,彆到處走動。”
謝蟬點頭保證。
謝嘉琅足足昏睡了三天。
謝嬋每天上完學,跟著謝六爺出門,謝六爺去隔壁鋪子看賬,她去看謝嘉琅。
謝嘉琅醒來的時候,聞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氣。
他睜開眼睛,床邊一個模糊的、胖乎乎的小身影,淺黃衣衫,石榴裙,黑鴉鴉的頭發上纏著紅色絲絛,垂下長長的穗子。
謝嘉琅看著隨風輕輕拂動的絲絛穗子,心裡想,赤色,今天應該是個晴朗的天氣。
他一直沒出聲。
謝蟬坐在床榻邊看書,偶爾抬眼,對上他的視線,呆了一呆,然後驚喜地跳起來,杏眼黑亮,“大哥哥,你醒了!”
她滿臉是笑,杏眼彎成月牙兒,歡喜滿得要溢出來。
因為他醒來而歡喜。
謝嘉琅喉嚨乾癢,輕輕咳嗽。
腳步咚咚響,謝蟬跳下地,倒了一盞茶,試了試茶溫,送到謝嘉琅唇邊,“大哥哥,喝點茶。”
謝嘉琅喝了一口,不知道是什麼茶,喝起來有很淡的甜味,茶水入喉,渾身熨帖,他又喝了幾口,直到把一盞茶喝光。
謝蟬出去叫人,謝大爺進來看謝嘉琅,不一會兒大夫也來了,換了副藥方。
等其他人都出去了,謝大爺坐在床頭,看著憔悴的兒子,說不出話。
“阿娘呢?”
謝嘉琅輕聲問,臉色平靜,漆黑的眼睛望著父親,沒有怨恨和委屈。
謝大爺有些不敢麵對這個兒子,挪開視線,“我罵了你阿娘,讓她在家歇著。大郎,你母親也是著急……”
謝嘉琅明白。
一開始被捆起來丟在冰涼的井水裡時,他很害怕,很冷,後來神婆用針紮他,鞭打他,不給他飯吃,他很渴,很餓,很疼。
鄭氏有時候會過來,驅邪儀式需要血親參加。
謝嘉琅太疼了,向母親求救。
“阿娘,我疼……我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