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晚了,你怎麼在這裡?”容威心思不深,第一反應自然是疑問。
蹲在牆角處的那人,赫然便是應該在將軍府的魏瑄。
如果是無意中抱錯了孩子,那兩家人即便門第相差,但或許也有可能偶爾走動。但二十年前,卻是顧氏故意換了孩子,長樂郡主恨死了容家,自是不可能再與容家有任何交集的。
若不是因著容鈺,容家人本應該死!
因此自從回到將軍府後,魏瑄便再也沒有來過。
甚至……這些日子以來,她連將軍府的大門都沒有邁出去過。
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便是魏瑄本人都有些不明白,隻是等她回過神來時,竟已經回到了這個她住了二十年的地方。
自將軍府真假千金一事曝光後,首當其衝的便是魏家。畢竟,這對於將軍府和長樂郡主來說,這是一樁極其沒臉的醜聞。
即便知道這事兒早晚會傳出去,可等到真的到了這一日,依然控製不住滿腔的怒火。
長樂郡主於魏瑄而言,是個與顧氏完全不同的母親。
她高貴優雅,一顰一笑都透露著尊貴,甚至皆可入畫。魏瑄每次麵對母親時,第一時間感受到的是惶恐。
在她前二十年的人生中,如長樂郡主這般的,乃是她一生也觸碰不到的貴人。
而如今,這位高高在上、尊貴無比的貴人卻是她的親生母親。
在被接回將軍府的途中,魏瑄曾幻想過她親生母親的模樣,也曾憧憬過回歸後的日子。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她的母親竟是那樣一個高貴美麗的人。
她們明明是血濃於水的親生母女,可站在母親的麵前,魏瑄卻有一瞬間的自慚形穢。
身世一事徹底曝光於人前,母親發了很大的火。
魏瑄害怕,卻又擔心。氣大傷身,她想要讓母親開心一點,不能氣壞了身子。可是她什麼也沒有,便是身上的東西,也皆是母親所賜。
她有什麼東西可以送予母親?
她思索了很久,終是鼓起勇氣進了小廚房。
自她十五歲後,容家一向是她下廚。許是在這一道上頗有天分,魏瑄在廚藝上的進展很快,她五感靈敏,且又細心,在顧家村時,她的廚藝便是遠近聞名的。
女兒家的女紅與廚藝是非常重要的,容家家境一般,當初魏瑄能與秀才訂親,主要還是因為她實在夠優秀。
尤其是廚藝,更是出挑。
魏瑄也喜歡下廚,因此更是用心鑽研。
但回到將軍府後,平日裡錦衣玉食、仆婦伺候,根本沒有她下廚的機會。將軍府上可養著好些個厲害的廚子,其中不乏名廚。
魏瑄嘗過他們的手藝,心中其實是有些低落的。
今日,她好不容易完成了師傅們布置的任務,得了一點空閒時間,見母親食欲不振,便起了親自給母親做膳食儘孝的念頭。
她比不上那些有傳承的名廚們,但勝在心思靈巧,在廚道上很有些巧思。
在大菜上,她與那些名廚沒得比。但是卻可以做些糕點,魏瑄瞧著院子裡的桂花開得正好,心思一動,便準備做個桂花栗粉糕。
桂花香醇,栗子軟糯清香,合在一起口感味道極佳。
可她忘記了,這裡再也不是顧家村,而她更不是在容家了。
桂花栗粉糕於容家,乃是奢侈的美味,於顧氏,她是個心靈手巧的女兒。可於長樂郡主,這卻是——
“你給我跪下!堂堂將軍府的千金,本宮的女兒,魏瑄,你身上流著魏家,甚至皇家的血!”那盤她精心準備的糕點被重重揮落,撒在地上。她的母親麵色鐵青,看著她的眼中全是失望,“你怎麼可以操持這些賤業?!”
“是我缺了你吃,還是缺了你穿?府裡那麼多廚子,難道還不夠你吃的嗎?!魏瑄!”她的親生母親一字一頓的道,“廚房不是你該去的地方,你若是這般閒,那就給本宮去練武場。這裡是將軍府,你該想的是怎麼在戰場上成就一份大業!”
“你記住,你要做的是將軍,不是下賤的廚子!”
賤業。
原來於將軍府的門第來說,廚子,不過是份賤業罷了。她真心熱愛的東西,在母親的眼裡,是恥辱。
魏瑄跪在冰冷的地上,隻覺得地上的冷意刺骨到了極致,生生冷到了她的心裡。
“我花了那麼多心思在你身上,你怎麼就這般不成器?當初容鈺不到十歲,便能拉開兩石的弓,而如今,你學了這麼久,卻是連騎馬也還沒學會!”
“魏瑄,你讓本宮真失望。”
是啊,在母親的眼中,在將軍府中,她這樣一個連騎馬也學不會的,許是就是個異類和廢物吧。
哪怕長樂郡主掩飾得好,可魏瑄卻分明察覺到了她的後悔。
後悔?
而她,又在後悔什麼呢?
魏瑄被罰跪在魏家祠堂兩個時辰。
祠堂裡,擺滿了死去的魏家人的牌位,有魏家的先祖,也有她的生父以及叔伯堂兄。他們每一位都是將軍,都是大周的英雄。
長樂郡主讓她跪在這裡,便是要讓她明白,魏家人該做的是什麼!
也讓魏瑄明白,她做得事有多麼讓魏家丟臉!
魏瑄不知道這兩個時辰是怎麼度過的,當劉嬤嬤紅著眼來告訴她時間到了時,她仿佛也沒有反應過來,隻怔怔的喊了一聲,“嬤嬤。”
“哎,縣主,兩個時辰到了。”見她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劉嬤嬤忙上前扶住她。不過是跪了兩個時辰而已,對於魏家的人來說,這或許連懲罰也算不上吧。
可她,卻差點站也站不住了。
劉嬤嬤注意到她蒼白的麵色,忙心疼的道:“縣主該餓了吧?廚房做了不少好吃的,您一會兒可要多用點。”
魏瑄沒有回她的話,隻問道:“母親如何了?她消氣了嗎?”
“縣主,您……彆多想。”劉嬤嬤頓了頓,才小心翼翼地道,“郡主隻是今日心情不好罷了,她不是有意向你發火的。她其實也是很疼您的。”
“您是郡主唯一的孩子,她之所以對您那麼嚴厲,不過是望女成鳳罷了。”劉嬤嬤歎道,“她罰您在祠堂裡罰跪,她心裡也不好受的。”
“……我知道。”
半晌,魏瑄才垂眸柔柔的回了一聲,隻是聲音極低,低到一不小心便聽不清了。
見此,劉嬤嬤隻覺得心裡如火燒一般,又疼又難受。
魏瑄雖然才會將軍府不久,但是她溫柔善良、細心體貼,是個極討人喜歡也讓人心疼的姑娘。
隻是……這是將軍府啊。
而郡主,要得也不是一個溫柔可愛的女兒。
她看著麵前這個小臉泛著蒼白的姑娘,恍惚間,似乎又看到了許多年前的另一個小姑娘。外人皆是羨慕將軍府的門第高貴,可誰又知道,要成為一個將軍,又該付出多少呢?
要維持將軍府的榮光,又該流多少汗,甚至流多少血?
門口的那塊牌子,那三個字,是用數不清的人命換來的!
隻她隻是個奴婢,主子的事,她是沒有資格管的。
“縣主,回去用午膳吧。”劉嬤嬤心中輕歎,小心的扶著魏瑄回了她的院子。
魏瑄沒有拒絕。
她每日裡有很重的訓練任務,每次練完,都渾身疲累不堪、饑餓難耐,更彆說今日她還被罰跪了兩個時辰,期間更是水米未進。
然而她看著那一桌山珍海味,腦子裡卻不知怎的想到了在容家吃的野菜粥,竟是沒了食欲。
那一瞬,心裡也不知是生了什麼衝動。
待她反應過來時,她竟是已經繞開了伺候的仆婦婢女們,出了將軍府。這些日子,她倒是也沒有白學。
雖然天賦一般,但是倒也學了一些東西。
比如現在,甚至能從將軍府中跑出來。
剛出來的那一刻,魏瑄是恐懼的。
母親對她要求很嚴,是決計不允許如今的她出將軍府的。起初,魏瑄以為是母親擔心她的安全,可現在……她想,或許是因為這樣的她會給將軍府蒙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