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他們沒事……”
離央看向他,並不信這句話。
當日他們為阻明霄取她體內九霄琴,出手護她遁逃,卻未能成功。身為弟子,卻向師尊拔刀相向,以下犯上,難以被輕易揭過。
見她不信,三足金烏隻好道:“二師兄和穗心師姐如今已被貶下九重天,帝君有令,千年不得歸。”
他說著,用鳥喙梳理著羽毛,避開了離央目光。
千年啊……
離央想,那她想再見他們一麵,大約是不行了。
三足金烏眼中閃過憂色:“阿離……”
他最擔心的,是離央,她現在的處境才是最危險的。
帝君隻將她禁足於飛霜殿,遲遲沒有下令如何處置,如今玉朝宮中人心浮動,眾多仙神皆道,要重懲這個混入玉朝宮的叛徒。
說來好笑,離央出身魔族,玉朝宮眾仙神如今將她當做叛徒,同樣地,她的族人也將她視為叛徒。
離央並非不清楚自己的處境,歸墟一戰大敗,神族死傷慘重,如今對魔族痛恨甚深,隻怕恨不能將她挫骨揚灰。
但要頂著被強加的罪名死,她不甘心。
離央望著窗外,天地之間銀裝素裹,宮闕上也落了一層厚厚的雪,清冷異常。
“陵舟,你可是也覺得我有罪?”她輕聲問道。
“怎麼可能!”三足金烏不假思索道,“阿離不會做出那樣的事!”
陵舟是離央到玉朝宮後第一個朋友。
他天生地養,於玉朝宮那棵扶桑樹上聽明霄講道得開靈智,修煉為大妖,野性難馴。
玉朝宮眾仙神從來自恃身份,自然與這隻鳥兒玩不到一處。及至離央來了玉朝宮,與他一道偷懶胡鬨,一道闖禍一道挨罰,不用多久,彼此關係便得突飛猛進。
她是他的朋友,陵舟相信離央,哪怕所有人都不相信她,他也不曾懷疑她。
但他相信,沒有用。
三足金烏墨色的眼眸在日光下顯出琥珀一樣的光澤,乾淨剔透。
離央的神色柔和一瞬,她撫了撫陵舟溫熱的翅羽,輕聲道:“陵舟,幫我最後一個忙吧。”
“我要離開玉朝宮。”
她臉上蒼白得不見一絲血色,被強行剝離本命法器,隻在短短數日間,體內傷勢難以好轉。
“你要去哪裡?”三足金烏連忙道,“阿離,你如今修為……離開九重天實在太危險了!”
她原是魔族公主,卻早在神魔開戰之時被魔君剝奪了姓氏,魔族上下皆視她為叛徒。以她如今情形,隻要踏入魔族境內,怕是會屍骨無存。
留在這九重天上,至少他還能護著她幾分。
離央知道,陵舟說得不錯。
但她不想再留在這裡。
留在九重天,不死又如何?
比起困在飛霜殿中當隻囚鳥,她寧願痛痛快快地死。
但在死之前,離央至少要查明歸墟一戰始末。
“好,阿離,我幫你。”沉默片刻,三足金烏終於開口,許諾道。
他選擇相信離央。
這是他們最後一麵,三日之後,陵舟設法引開飛霜殿外守衛,跟隨離央左右多年的抱月護持著她離開玉朝宮。
隻是離央不知,那時的抱月,已經有了想與之白首的心上人。
而為了自己的情郎,她要借她一雙眼。
九重天上,天河毗鄰無儘深淵,自此處離開九重天,可避過諸多仙神耳目。
便在渡過天河之時,水下數重禁錮陣法亮起,化作囚籠。
離央化出魔族的原形,漆黑的雙翼在身後展開,修為全失的她,連這樣淺薄的陣法都無力掙脫。
她回身看向抱月,目光冰冷。
“主人,對不起……”霜發赤瞳的少女顫抖著,體內靈力運轉,立時便有無數鎖鏈纏繞上離央雙翼。
離央親手養大的妖獸,顫抖著手,愧疚而堅定地探向她的雙眼。
自那一刻起,離央的世界便隻剩下一片寂然的黑暗。
“奕郎,換上這雙眼,往後你便能看見我了……”她聽見了少女歡喜雀躍的聲音。
離央不知為何,很想笑。
於是她便笑了出來。
劇痛之中,離央放聲大笑,帶著幾分歇斯底裡的瘋狂。
“主人……”抱月隱隱透著懼意的聲音傳來。
她在害怕。
“月兒,她既已修為散儘,你又何必懼她。”青年溫雅的聲音響起,語氣很是涼薄。
抱月沒有說話,她心中清楚,若是今日對離央所做之事敗露,不說旁人,便是陵舟那隻三足金烏,也能叫她神魂俱滅。
她在九重天上服下無數靈草也不過大乘修為,又如何是陵舟對手。
青年打量著離央,口中又道:“聽聞魔族生來強橫,血肉之中也擁有無儘力量。”
“不行!”抱月急急道,“當年是主人救了我,我才能有今日,我不能害她性命……”
“奕郎,你得了主人一雙眼睛,往後修行已是一片坦途,便不要傷她性命了。”
原來她還記得,當初是自己救了她,她才能活到如今,離央恍惚中想到。
她這一生,真像是個笑話。
“月兒,你該明白,若是她不死,今日之事泄露,你我皆難得善終。”青年溫聲又道。
他如此一說,抱月心中的天秤又偏向了另一端。
“既然已經做了,便不該留有餘地。”
抱月緩緩收緊了手。
這便是結局了麼?
離央抬起頭,血淚緩緩劃過臉頰。
便是要死,她也該死在自己手中!
渾身血汙的魔族扇動雙翼,強行撞開禁錮她的陣法,左翼折斷,離央拚儘最後一絲力氣,衝向無儘深淵。
染血的裙袂在罡風中獵獵作響,她的身體向下方墜下,從那以後,便是一千七百年不見天日的深淵歲月。
‘殿下……’
‘阿離……’
‘離央……’
‘你既入玉朝宮門下,此後便當靜心求道,摒除雜念,不為外物所動。’
“師尊……”
無儘深淵陰寒刺骨的罡風之中,有人輕聲喚了一句。
‘本君為你師尊,自當護你周全無恙。’
往後啊,她再也不必誰來護著她。
灰白的霧氣之中,女子黑衣赤足,薄紗蔽眼,腕上紅鈴輕響,所過之處,萬凶避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