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華領著婉婉進書房。
陸玨的書房裡處處清雅曠然,連多餘用來裝飾的名家字畫都無,屋中多石、竹等物件,桌案前隔著扇錦紗屏風與細竹垂簾,裡頭便是他平日處置筆墨紙硯的地方。
他此時就坐在桌案後的寬大太師椅裡,支頤垂首,看不出來在忙些什麼。
“進來。”
茂華早悄悄退出去了,婉婉一個人站在垂簾外,聽見他開口,收拾了下心思才走進去。
桌案上的角落處放著一隻小小的紅色瓷瓶,她才走近就一眼看見了,“表哥你生病了嗎?”
陸玨看起來有些疲倦,指腹撫了撫眉心,掀起長睫越過麵前成山的文牘看向她。
“去拿把椅子到這兒坐下,替我寫幾個字。”
他懶得回應,婉婉也就不問了。
光看他眉心微蹙,單手扶著一側太陽穴閉目靜心地樣子,她就想起來從前聽府裡老人們說起過,表哥好似有頭疼的舊疾。
聽說是幼年時寒冬溺水落下的病根兒。
婉婉拖著把椅子到他旁邊,輕拿輕放,才坐下,他忽然俯身,越過她肩膀,從桌案一側拿過來一遝文牘放到了她麵前。
“這些你來念,我說,你寫。”
婉婉看了看那一遝文牘,再看看外頭的天色,微微睜了下眼睛。
表哥每天的工作量都這麼驚人嗎?
怪不得盛京裡好多文人學子,私下裡都稱他是太子身邊的“第一謀士”。
他仍舊在婉婉身後坐著閉目養神,也不催她,呼吸規律而清淺,她不自覺也隨著他調整了下呼吸,開始拿起第一冊文牘。
這些都是各地的重大政事摘錄,由他批複後會儘數送往東宮。
陸玨眼下任職諫議院,品級卻因靖安侯陸進廉在前年科舉時生生將他的文章壓了下來,最後用盛京紈絝子弟那套,捐了個末等聽勘的微末官職。
如此之舉也是為韜光養晦,要知道陸進廉肩上不光擔了靖安侯的爵位,更身兼大行台尚書令一職,正二品上官,陸家在朝堂上統領百官,宮裡又有個親妹妹母儀天下,二人已占去了前朝後宮最尊崇的兩個位置。
再多,恐怕適得其反。
“表哥,你慢些……我、我跟不上了。”
婉婉有些著急地開口,稍停了下手中奮筆疾書的動作,揉了揉微酸的手腕,又趕緊嚴陣以待。
他腦子轉得太快了,無論遇到多棘手的問題,都總能很快給出對策,仿佛那些常人想都想不到的對策,根本原來就存在他腦海中一樣。
陸玨嗓音頓了下,再開口變成了一句一停,明顯比最初慢下來許多,好教她不至於跟得太吃力。
傍晚日暮時分,窗外廊下掛起了燈籠。
最後一本文牘合上時,婉婉眼睛是酸的、手腕是酸的、脖頸更酸的好似再抬不起來了。
她塌下雙肩懶懶抵在桌邊癱軟了好半會兒,身後一直也沒有動靜。
婉婉扭頭去看,陸玨仍舊閉著眼睛靠在椅背裡,單手支頤,窗外照進來的燈火將他麵上照成半明半暗,眉骨、眼睫、鼻梁投下的陰影,越發顯得輪廓深邃了。
他忽然抬起長睫,墨黑的瞳仁沉寂、靜默。
四目相對,婉婉心尖兒一顫,手中的筆“噔”地一聲掉在地上,嚇得她趕緊彎腰去撿。
誰知屋漏偏逢連夜雨,一彎腰就直直一頭撞在了他膝蓋上。
“哎呦!”
這一下撞得夠結實,婉婉痛呼一聲,抬手捂住額頭,手中剛撿起來的狼毫,染墨的筆尖就那麼不偏不倚地,又在他銀白的衣擺劃出一道鮮明的痕跡。
……
她不自覺吸了口冷氣,半會兒不好直起來身子來。
陸玨才伸手托著她小臂,稍微用了點力把人給略強硬地“架”了起來。
“撞痛了?”
他語調清清泠泠的,看見婉婉臉上通紅,也不知是痛的、羞愧的,還是彎腰太久讓憋的。
這時茂華在外頭聽見聲響也進了屋,瞧一眼婉婉紅紅的臉蛋兒就樂了,“姑娘這是怎麼了?頭磕哪兒了?”
婉婉哪兒還好意思說話,臉又紅了一度。
她若是隻蝦米,再這麼紅下去約莫就要到熟了的程度,陸玨不盯著她看了,鬆開手吩咐茂華,“帶她去抹點藥。”
“表哥……”婉婉腳下又略微躊躇,眼巴巴兒望著他衣擺那一道黑黑的墨跡,“那你的衣裳我……”
陸玨抬眸,也不言語,就那麼看著她。
婉婉趕緊一個字都不提了,茂華朝她招招手,她忙不迭的起身出去,自己原本來一趟的目的全都忘得一乾二淨。
臨出屏風時還是陸玨問了句她來有什麼事,她才想起來自己是來請他幫忙的。
“噢……表哥,是我的荷包被章二公子偷走了,能不能,請你幫我取回來?”
她雙手捂著額頭殷殷看他,又低聲補充句,“那種東西對女孩子的名聲很重要的……”